江晚舟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記錄，電子音還在耳邊回響。她坐在公寓老舊的布藝沙發上，指尖冰涼，連帶著那塊手機屏幕都像是結了層霜。窗外的天色暗得像塊濕抹布，空氣悶得厲害，顯然一場暴雨正在醞釀。

她起身走到工作臺前，臺燈慘白的光線照著散亂的設計稿。那個Omega符號被畫了又改，紙上全是橡皮擦出來的毛邊。U盤安靜地躺在鍵盤旁邊，金屬外殼反射著冷光。

江晚舟拿起U盤，手指摩挲著冰涼的邊緣。走進臥室，她從衣柜深處翻出一個舊背包，把U盤放進去——不是她常用的那個皮質背包，是大學時用的那種水洗帆布包，早就洗得發白了。她還往里面塞了瓶沒開封的礦泉水，又從床頭柜抽屜里摸出那支防狼噴霧，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了進去。

“咔嗒“一聲金屬扣響，背包拉鏈被拉上。江晚舟站在穿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有點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三個晚上沒睡好了。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把頭發扎成一個利落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鏡里的人眼神還算鎮定，只是握緊背包帶子的手指關節有點發白。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是閨蜜周雅打來的。江晚舟看著屏幕亮了又暗，沒有接。她不想撒謊，但更不能把周雅卷進來。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和那個裝著“證據“的牛皮紙信封，最后檢查了一遍門窗，她輕輕帶上了公寓的門。

電梯里只有她一個人，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鏡面墻上映出她的影子，身邊空蕩蕩的。三年前也是這樣，陸霆淵走的那天，她也是獨自一人站在這臺電梯里，看著數字從18一路降到1，心臟像是被掏空了一塊。

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時，豆大的雨點終于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車窗上。雨刮器徒勞地左右擺動，前方視線模糊一片。江晚舟打開音樂，調到最大聲，想蓋過心里的不安。是那首他們以前常聽的《南方姑娘》，吉他前奏一響起，她的鼻子就有點發酸。

城西廢棄化工廠在市郊，導航把她導到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就沒信號了。雨越下越大，車燈劈開雨幕，勉強能看到前方矗立的黑影。生銹的鐵門緊閉著，上面掛著“禁止入內“的警示牌，被風雨吹打得搖搖欲墜。

江晚舟把車停在路邊一棵歪脖子樹下，關掉引擎。雨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車內的安靜讓人心慌。她看了眼時間，七點四十五分。還有十五分鐘。

從后視鏡里打量四周，荒郊野外，除了遠處偶爾閃過的車燈，看不到一點人煙。她拿出手機，最后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周雅發了條定位，附言：“如果明早沒我消息，報警。“按下發送鍵的瞬間，手心全是汗。

撐著傘走到廠門口，鐵銹味混著化學品的味道撲面而來，刺得人鼻腔發癢。鐵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在雨夜里傳出老遠。江晚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口袋里的防狼噴霧。

廠區很大，到處是破敗的廠房和生銹的設備。雨水順著歪斜的屋頂流下來，形成一道道水簾。江晚舟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高跟鞋踩在積水里，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一點也不體面。她后悔穿這雙鞋了，但今天出門時她還想著，也許只是個惡作劇，她不能失了專業設計師的風度。

主廠房比外面看起來更大，空曠得像個體育館。光線昏暗，只有幾道從破窗戶透進來的車燈余光，勉強勾勒出巨大機器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混雜著某種甜膩膩的化學品氣味，聞久了讓人頭暈。

“有人嗎？“江晚舟鼓起勇氣喊了一聲，聲音被空曠的廠房吞沒，連回聲都沒有。雨水從頭頂的破洞滴落，“嗒、嗒、嗒“地打在積水洼里，聲音被無限放大。

就在她準備再喊一聲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廠房中央孤零零放著一把椅子。普通的塑料靠背椅，在這破敗的環境里顯得格外突兀。江晚舟的心跳驟然加速，本能地感覺不對勁。這太像電影里的陷阱了。

轉身想走，卻聽到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她猛地回頭，手電光束“唰“地掃過來，刺得她睜不開眼。

“江小姐，來得挺準時。“一個粗啞的男聲在黑暗中響起。

江晚舟瞇著眼適應光線，看到三個壯漢從左側陰影里走出來。為首的臉上有一道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手里都拿著家伙，有鋼管，還有棒球棍。

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右手悄悄摸進口袋，握住了防狼噴霧。“你們是誰？“聲音有點發顫，但還保持著鎮定。

疤臉男嗤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陸總那個小情人，你今天帶了什么好東西來？“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江晚舟假裝聽不懂，腦子卻在飛速運轉，“我是來找東西的，我設計稿落在這附近了。“

“少他媽廢話！“另一個小個子男人不耐煩地吼道，“把你知道的都交出來，我們可以讓你少吃點苦頭！“

江晚舟的心沉了下去。看來不是陸霆淵搞的鬼，這幾個人明顯是沖著她知道的那個“秘密“來的。她慢慢后退，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尋找逃跑的可能。

就在這時，右側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江晚舟心里一驚，轉頭看去，四個黑衣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穿著統一的黑色西裝，戴著墨鏡，動作整齊劃一，明顯是專業人士。

這下麻煩了。江晚舟立刻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雙重包圍。她迅速背靠著身后一根銹跡斑斑的承重柱，目光在兩撥人之間來回掃視。

疤臉男看到黑衣人，臉色變了變：“你們是誰？這沒你們的事！“

為首的黑衣人沒有理他，徑直看向江晚舟，語氣冷漠得像機器人：“江小姐，跟我們走，我們'保護'你離開。“

“保護？“江晚舟冷笑，“是滅口吧。“

兩撥人馬互相對峙著，空氣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江晚舟趁機觀察著局勢，這兩撥人似乎不是一伙的，互相之間充滿敵意。

“你們是林若薇派來的？“江晚舟突然開口，試探地看向疤臉男。

疤臉男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林小姐真是養了個好對手，連我們都不知道她的底細。“

江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是林若薇！這個她曾經以為是好朋友的女人，竟然真的和這一切有關。

“林若薇？你們是林若薇的人？“江晚舟追問，故意提高了聲音，“她讓你們來搶什么？是她偽造病歷的證據，還是她家族公司挪用公款的賬冊？“

疤臉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顯然沒料到她知道這么多。“臭娘們，知道的不少啊！“他惡狠狠地罵道，“既然這樣，留你不得！“說著就朝手下使了個眼色。

眼看就要開打，黑衣人頭目突然開口：“等等。“他轉向疤臉男，“林小姐的賬，我們老板會親自跟她算。今天這個女人，我們要帶走。“

“做夢！“疤臉男一揮手，“兄弟們，給我上！“

一場混戰瞬間爆發。鋼管揮舞的風聲、拳頭擊中肉體的悶響、痛苦的呻吟聲在空曠的廠房里回蕩。江晚舟趁機蹲下身子，迅速躲到一臺廢棄的機器后面。

她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偷偷從機器縫隙往外看，黑衣人明顯受過專業訓練，出手狠辣精準，疤臉男那幫人雖然人多，但很快就落了下風。

就在這時，一個讓她魂牽夢繞了三年的聲音突然響起，冰冷中帶著一絲怒意：“都給我住手！“

江晚舟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廠房入口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穿著黑色風衣，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貼在額前，眼神冷冽如刀。

是陸霆淵。

他怎么會在這里？江晚舟的腦子一片空白。

陸霆淵的目光迅速掃過混亂的現場，最后定格在機器后面的江晚舟身上。眼神一緊，他邁開長腿，徑直朝她走來。

“誰讓你們動她的？“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讓正在打斗的雙方都停了下來。

黑衣人頭目上前一步，微微頷首：“陸總，我們是奉命'保護'江小姐。“

“保護？“陸霆淵冷笑，眼神像淬了冰，“我看是奉命滅口吧。回去告訴你們老板，我的人，他也敢動？“

黑衣人頭目臉色微變：“陸總，這是林小姐的意思......“

“林小姐？“陸霆淵打斷他，語氣危險，“從現在起，星耀集團終止和林氏企業的所有合作。至于你們......“他的目光掃過黑衣人，“現在，滾。“

黑衣人對視一眼，明顯在猶豫。疤臉男趁機從地上爬起來，撿起一根鋼管，陰惻惻地說：“想走？沒那么容易！今天不把東西拿到手，誰也別想走！“說著就揮舞鋼管朝陸霆淵砸來。

江晚舟嚇得尖叫出聲：“小心！“

陸霆淵反應極快，側身躲過鋼管，同時抬腳橫掃，疤臉男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但這一下也徹底點燃了戰火，剩下的小混混和猶豫不決的黑衣人再次混戰起來。

“跟我走！“陸霆淵拉起江晚舟的手就往廠房深處跑。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帶著熟悉的粗糙感。江晚舟的心跳瞬間失控，三年來的委屈、思念、憤怒在這一刻全部涌上心頭。她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為什么......“她想問他為什么不告而別，為什么和林若薇在一起，為什么現在才出現。但話到嘴邊，卻被劇烈的奔跑和急促的呼吸代替。

陸霆淵帶著她七拐八繞，最后鉆進一個狹小的側門。門后是一條陰暗的走廊，盡頭又是一扇鐵門。他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手忙腳亂地開鎖，江晚舟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進去！“推開門，陸霆淵把江晚舟推進去，然后迅速關上門反鎖。

黑暗中，江晚舟撞到一個硬物，疼得她“嘶“了一聲。陸霆淵摸索著打開墻上一個開關，昏暗的燈泡閃爍了幾下，亮了起來。

這是一個廢棄的倉庫，里面堆滿了破舊的木箱和麻袋。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老鼠屎的味道。陸霆淵背靠著鐵門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氣，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怎么了？“江晚舟這才發現不對勁，他的左肩一片血紅，黑色風衣被血浸透，正不斷往下滴著血珠。

“沒事。“陸霆淵擺擺手，想站起來，卻悶哼一聲倒了回去。

江晚舟趕緊跑過去扶他，手指碰到他傷口時，他疼得瑟縮了一下。“都流血了還說沒事！“她急得快哭了，手忙腳亂地想幫他處理傷口，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江晚舟突然想起什么，趕緊脫下自己的襯衫外套——里面穿著一件白色T恤。她拿起襯衫，用力撕成布條。

“別動。“她跪坐在陸霆淵面前，小心地扒開他的風衣和襯衫。傷口很深，在左肩靠上的位置，還在不斷往外滲血。江晚舟看得一陣揪心，指尖都在顫抖。

“忍著點。“她用布條按住傷口，輕輕包扎起來。陸霆淵疼得額頭冒汗，卻一聲沒吭，只是低著頭，看著她。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江晚舟包扎傷口的細微聲響。江晚舟能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讓她心跳加速，臉上發燙。

包扎好傷口，她抬起頭，正好對上陸霆淵的眼睛。距離太近了，近得能看到他眼底的紅血絲，和那深不見底的復雜情緒。有痛苦，有掙扎，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悔意。

“為什么？“江晚舟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三年的問題，聲音沙啞，“陸霆淵，三年前你為什么不告而別？林若薇到底拿了你什么把柄？“

陸霆淵避開她的目光，看向墻角：“她家族挪用了星耀集團的一筆巨款，還掌握了一些......對我不利的事情。“

“什么事情？“江晚舟追問，不肯放過他躲閃的眼神。

陸霆淵沉默了，只是看著她，眼神復雜得讓她心慌。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開口，聲音疲憊而嘶啞：“晚舟，有些事，你不知道對你更好。“

“是不是更好，該由我來決定！“江晚舟的情緒有些激動，“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你以為你這樣是保護我嗎？看著你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聽著那些流言蜚語，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帶上了哭腔。

陸霆淵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伸出手，似乎想撫摸她的臉，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終卻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心滾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對不起。“他低聲說，三個字輕得像嘆息，卻重重砸在江晚舟心上。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陸霆淵的手背上，滾燙的。江晚舟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就在這時，倉庫外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陸霆淵掙扎著站起來，拉起江晚舟躲到一堆木箱后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在搜查每個房間。江晚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抓著陸霆淵的胳膊。他的身體很燙，一直在微微顫抖，顯然失血不少。

“他們很快會找到這里。“陸霆淵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讓她心尖一顫，“我們得從后門走。“

后門很隱蔽，藏在一堆麻袋后面。陸霆淵推開一條縫，警惕地觀察了一下，然后示意江晚舟跟上。兩人小心翼翼地穿過布滿雜物的倉庫，江晚舟不小心踢到了一個鐵桶，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腳步聲驟然停了下來。

“那邊好像有聲音！“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陸霆淵臉色一變，拉著江晚舟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沖出后門。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堆滿了垃圾，散發著惡臭。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雨水打濕了頭發和衣服，冷得刺骨。

跑到巷子盡頭，陸霆淵突然停了下來，靠著墻壁急促地喘息。他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嘴唇毫無血色。

“你怎么樣？“江晚舟扶住他，擔心地問。

“沒事，能走。“陸霆淵擺擺手，試圖站直身體，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江晚舟趕緊扶住他，這才發現他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白色的布條被染紅，格外刺眼。“我們得趕緊去醫院！“

陸霆淵搖搖頭：“不行，現在去醫院太危險。“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已經摔碎了，幸好還能開機。“我叫人來接我們。“

撥通電話，他只說了句“老地方，快點“，就掛斷了。兩人靠在墻角等待，誰都沒有說話。雨還在下，打在身上冰涼，但江晚舟卻覺得靠在她身上的陸霆淵身體越來越燙。

“你是不是發燒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滾燙。

陸霆淵搖搖頭，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捂住胸口，咳得撕心裂肺，肩膀的傷口肯定又裂開了。

江晚舟心疼得無以復加，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輕輕拍著他的背，希望能讓他舒服一點。

咳嗽終于停了，陸霆淵靠在墻上，閉著眼睛喘息。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晚舟......“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對不起......三年前......“

后面的話他沒說完，因為遠處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陸霆淵睜開眼睛，松了口氣：“他們來了。“

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巷口。陸霆淵拉著江晚舟走過去，車門打開，司機恭敬地叫了聲：“陸總。“

“開車。“陸霆淵說完，幾乎是被江晚舟扶著才坐進車里。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雨夜中，陸霆淵靠在后座上，閉著眼睛，呼吸急促。江晚舟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心里五味雜陳。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雨還在下，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暈。車子駛過一座橋，江晚舟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包。

“糟了！“她低呼一聲。

陸霆淵睜開眼睛，虛弱地問：“怎么了？“

“我的設計畫筒！落在倉庫里了！“江晚舟焦急地說，“里面有......“

她沒說完，但陸霆淵顯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的臉色沉了下去，眼神變得復雜。

“別擔心。“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會派人去找。“

他的手掌依舊滾燙，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江晚舟看著他，突然覺得心里某個一直緊繃的地方，悄悄松開了。也許，真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也許，他們還有機會。

車子繼續往前開，雨刮器不知疲倦地左右擺動，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碎片。江晚舟靠在座椅上，看著身邊熟睡的男人，心里暗暗嘆了口氣。不管未來怎么樣，至少現在，他們在一起。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