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雨幕中穿行，雨刷器規律地左右擺動，發出單調的聲響。江晚舟把車窗降下一條縫，冰冷的風灌進來，帶著雨水的濕氣，讓她稍微清醒了些。陸霆淵靠在后座上，呼吸依舊急促，臉色蒼白得嚇人。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還是燙得厲害。

“能撐住嗎？”江晚舟低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擔憂。

陸霆淵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渙散。“沒事。”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卻疼得皺起了眉。肩膀的傷口肯定又裂開了，白色的布條被血浸透，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暗紅色。

江晚舟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幫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他靠得更舒服些。車廂里安靜下來，只剩下雨點打在車窗上的聲音和陸霆淵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她轉過頭，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心里亂成一團麻。

這個男人，三年前不告而別，傷她至深。三年后重逢，卻成了冷酷的甲方，處處刁難。可現在，他又為了救她而受傷，蜷縮在她身邊，像個脆弱的孩子。江晚舟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著，又酸又澀。

車子七拐八繞，最后停在了一家私人醫院的后門。這里很偏僻，周圍沒什么人。司機先下車，撐開傘，然后打開后座車門。陸霆淵掙扎著想下去，卻疼得悶哼一聲。

“我背你。”江晚舟想也沒想就蹲下身。

陸霆淵愣了一下，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皺了皺眉。“不用，我自己能走。”

“別逞強了！”江晚舟回頭瞪了他一眼，“你現在這個樣子，怎么走？要是被人看到星耀集團總裁這副德行，明天頭條就有了。”

陸霆淵看著她執拗的眼神，最終還是妥協了。他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借力爬了上去。江晚舟站起身，只覺得一股重量壓下來，她咬了咬牙，穩住身形，一步步朝醫院后門走去。

男人的胸膛貼在她的背上，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頸窩，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古龍水味。這熟悉的味道讓江晚舟的心猛地一顫，那些被深埋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她甩了甩頭，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司機在前面帶路，打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里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光線昏暗，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走到走廊盡頭，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等在那里，看到他們，立刻迎了上來。

“陸總，您怎么樣？”醫生的聲音有些緊張。

“先處理傷口。”陸霆淵言簡意賅。

醫生點點頭，帶著他們走進旁邊的一個房間。房間不大，但設備齊全，看起來像是個小型手術室。江晚舟把陸霆淵放在手術臺上，累得喘了口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江小姐，麻煩你在外面等一下。”醫生說。

江晚舟看了一眼手術臺上的陸霆淵，他已經閉上了眼睛，臉色依舊蒼白。她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間，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江晚舟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子里一片混亂。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像一場荒誕的夢。林若薇的背叛，陸霆淵的出現，廢棄工廠的打斗……她覺得自己的神經緊繃得快要斷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開了。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神色有些凝重。“江小姐，您進來一下吧。”

江晚舟心里一緊，趕緊站起來走進房間。陸霆淵已經醒了，靠在床頭，臉色比剛才好了一些，但還是沒什么血色。肩膀上的傷口已經被縫合包扎好了，白色的紗布上看不到血跡。

“醫生，他怎么樣？”江晚舟走到床邊，擔心地問。

醫生嘆了口氣：“傷口很深，失血不少，而且有點感染，發了高燒。我已經幫他處理過了，也打了退燒針和抗生素，但最好還是留院觀察兩天。”

江晚舟點點頭：“好，那就留院觀察。”

醫生又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然后就離開了。房間里只剩下江晚舟和陸霆淵兩個人。氣氛有些尷尬，誰都沒有說話。

“謝謝你。”陸霆淵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江晚舟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復雜，有感激，有愧疚，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不用謝，”她別過頭，看向窗外，“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陸霆淵沉默了一下，低聲說：“當年的事……”

“你不用解釋。”江晚舟打斷他，聲音有些冷，“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我們早就結束了。”

“沒有結束！”陸霆淵突然提高了聲音，胸口起伏著，似乎有些激動，“晚舟，我……”

“陸總，”江晚舟轉過頭，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嘲諷，“請你自重。我們現在只是甲方和乙方的關系。如果你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工作室還有很多事等著我處理。”

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站住！”陸霆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很大，捏得她生疼。“設計畫筒里有什么？”

江晚舟的心猛地一跳，她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她掙扎了一下，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沒什么，就是一些設計稿。”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是嗎？”陸霆淵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像是要把她看穿，“那你為什么那么緊張？”

“我沒有緊張！”江晚舟的心跳得更快了，“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陸霆淵慢慢松開手，眼神依舊冰冷。“是不是林若薇偽造病歷的證據？”

江晚舟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她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件事。“你……你怎么知道？”

陸霆淵冷哼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其實我早就懷疑她了。三年前，她就是用這些所謂的‘證據’來威脅我，讓我離開你。”

江晚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三年前……真的是她逼你的？”

陸霆淵的眼神暗了暗，點了點頭：“她家族挪用了星耀集團一大筆錢，還偽造了一些我和她之間的親密照片，威脅我說如果我不離開你，不和她訂婚，她就把這些東西公之于眾，讓我身敗名裂，讓星耀集團陷入危機。”

江晚舟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三年來的委屈、憤怒、怨恨，在這一刻全都找到了宣泄口。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所以，你就為了你的公司，為了你的名聲，把我像垃圾一樣丟掉了？”

“不是的！晚舟，你聽我解釋！”陸霆淵急了，想下床，卻因為牽動傷口而疼得皺起了眉，“我當時別無選擇！如果事情曝光，星耀集團上上下下幾千名員工都要失業，我父親一輩子的心血就會毀于一旦！”

“那我呢？”江晚舟哭喊著，聲音顫抖，“在你眼里，我就什么都不是嗎？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我是怎么過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陸霆淵看著她痛哭的樣子，心如刀絞。他伸出手，想擁抱她，卻被她狠狠推開。“別碰我！”

“晚舟……”陸霆淵的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無助。

“我不想再聽你解釋！”江晚舟擦干眼淚，眼神變得冰冷而陌生，“陸霆淵，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從你三年前不告而別的那一刻起，就結束了。”

說完，她轉身跑出房間，再也沒有回頭。陸霆淵看著她決絕的背影，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卻只抓住了一片空氣。他無力地靠在床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淚，終于從這個一向堅強的男人眼中滑落。

江晚舟沖出醫院，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讓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漫無目的地走在雨中，任憑雨水淋濕她的衣服和頭發。腦子里一片混亂，陸霆淵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原來，三年前的真相是這樣的。她恨了三年的人，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離開她。她該怎么辦？是原諒他，還是繼續恨他？

就在江晚舟思緒混亂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拿出手機，看到是周雅打來的。她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喂，雅雅。”

“晚舟！你在哪兒？你沒事吧？我看到你的定位了，你怎么跑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了？”周雅的聲音里充滿了擔心。

聽到周雅的聲音，江晚舟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雅雅，我……”

“你別哭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你！”

江晚舟報了個地址，然后掛斷了電話。她站在雨中，看著眼前模糊的街景，心里一片茫然。

沒過多久，周雅的車就到了。看到江晚舟渾身濕透地站在雨中，周雅趕緊打著傘跑過來。“我的天哪！晚舟，你這是怎么了？快上車！”

江晚舟上了車，周雅趕緊遞給她一條毛巾。“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陸霆淵那個混蛋欺負你了？”

江晚舟搖搖頭，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跟周雅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陸霆淵為她受傷的那部分。

周雅聽完，氣得火冒三丈：“林若薇這個賤人！虧你以前還把她當好朋友！還有陸霆淵，真是個懦夫！居然因為那些東西就放棄你！”

江晚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窗外。

“晚舟，你別傷心了。這種男人不值得你為他流淚。”周雅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有我在呢！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會陪著你的。”

江晚舟側過頭，看著周雅真誠的眼神，心里暖暖的。“謝謝你，雅雅。”

“跟我還客氣什么！”周雅笑了笑，“對了，設計畫筒找到了嗎？”

提到設計畫筒，江晚舟的心又沉了下去。“還沒。陸霆淵說他會派人去找。”

“陸霆淵？你還信他？”周雅皺起眉頭，“萬一他找到了，自己藏起來怎么辦？”

江晚舟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心里一片迷茫。她不知道，這場風波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她也不知道，她和陸霆淵之間，是否還有未來。

周雅的車剛駛入公寓樓下的林蔭道，兩道刺眼的光柱突然從后視鏡里炸開。江晚舟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被一股巨力拽得撞向副駕駛座。刺耳的剎車聲割裂雨幕，輪胎在積水路面劃出兩道猙獰的弧線。

“坐穩了！“周雅的指甲深深掐進方向盤，倒車影像里黑色SUV的前臉如同蟄伏的野獸。她猛打方向盤時，江晚舟看見后排車窗不知何時多了道蛛網狀裂痕，冰冷的玻璃碴正簌簌往下掉。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周雅的聲音發顫，卻死死咬著下唇將油門踩到底。引擎發出瀕死嘶吼，車子擦著SUV的車頭險險沖出去，后視鏡里那抹黑色像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江晚舟的手摸索到車門鎖時頓住——副駕儲物格里，陸霆淵那件沾著血跡的西裝還靜靜躺在那兒。方才在醫院慌不擇路，竟將這個燙手山芋帶了出來。此刻布料上暗紅的印記在顛簸中微微晃動，像極了三年前那個雨夜，他消失在巷口時最后回望的眼神。

“抓緊！“周雅突然向右猛打方向盤，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刺得耳膜生疼。她們的車擦著隔離欄掠過，江晚舟看見追擊車輛的副駕降下窗戶，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正伸向腰間——那里別著的東西在路燈下泛著冷光。

刺耳的警笛聲突然從斜后方傳來。追擊的黑色SUV明顯猶豫了，在十字路口紅燈前猛地剎車，輪胎與地面撕咬出滾滾白煙。周雅趁機沖過黃燈，后視鏡里那抹黑色迅速匯入雨幕，像被雨水沖刷干凈的墨跡。

“警察？“周雅驚魂未定地拍著胸脯，方向盤還在微微顫抖。

江晚舟的目光凝固在車后座——陸霆淵那件西裝的內袋里，一個銀色徽章正半探出頭來。她伸手抽出那枚邊緣磨損的警徽時，金屬表面還殘留著男人胸膛的余溫。徽章背面刻著的號碼被摩挲得發亮，像某種無聲的宣言。

手機在此時突兀地震動，屏幕上跳動的“未知號碼“四個字讓江晚舟指尖發麻。她劃開接聽鍵的瞬間，陸霆淵壓抑著喘息的聲音混著電流聲傳來：

“把畫筒藏進老地方的通風管道，現在就去。“男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別相信警察——“

忙音突然切斷通話。江晚舟握著手機的手僵在半空，周雅剛好轉過彎，她們的車正停在三年前那家關門大吉的甜品店門口。櫥窗玻璃上還殘留著當年“清倉大甩賣“的褪色字跡，像一道被時光封存的傷疤。

雨刷器徒勞地左右擺動，將斜前方巷口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模糊成流動的色塊。江晚舟摸到那枚警徽邊緣的棱角，金屬硌得掌心發疼——就像陸霆淵剛剛抓住她手腕時，那力道仿佛要在她骨頭上刻下永遠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