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便利店的冰柜前,手指搭在玻璃門上,涼意滲進指尖。心跳還是亂的,喉嚨發干,急需一瓶冰可樂澆滅那股莫名的燥熱。
“歡迎光臨。”
熟悉的聲音讓我猛地抬頭,柜臺后穿著便利店制服的男生正低頭整理貨單,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林嘉南?!”
他聞聲抬頭,眼睛微微睜大,我們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你怎么在這里?”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在這邊上美術班啊,你呢?”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寒假在家閑著沒事,想找個兼職,結果沒仔細看地址,錄用之后才發現是隔壁市……”他頓了頓,嘴角揚起一絲無奈的笑,“沒想到會碰到你。”
我的心情突然明朗起來,“我要一瓶冰可樂。”我指了指身后的冰柜。
林嘉南皺了皺眉:“這么冷的天,喝冰的?”他轉身從熱飲柜里取出一杯奶茶,遞給我,“喝這個吧,算我請你的。”
我接過杯子,溫熱瞬間從掌心蔓延。掀開蓋子,甜香撲鼻,是我最愛的焦糖口味。
“哇,林嘉南!”我眼睛一亮,“你竟然還記得?”
他低頭整理收銀臺,語氣淡淡的:“朋友嘛,很正常。”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寒假安排到學校里的趣事,時間不知不覺溜走。直到我掏出手機,才發現屏幕上早已堆滿了未讀消息,全是趙硯書的。
“人呢?”
“不是說好上線?”
“許葉詞,你該不會是畫蘋果畫到忘我了吧?”
我盯著屏幕愣了兩秒,再抬頭時,林嘉南正看著我,目光安靜而溫和。
便利店的玻璃門上,霧氣凝結成細小的水珠,緩緩滑落。
我匆匆推開便利店的門,冷風卷著細碎的雪花迎面撲來。手機在口袋里又震動了兩下,不用看也知道是趙硯書在催。我抱緊那杯暖意融融的焦糖奶茶,低頭加快腳步——
“咚!”
結結實實撞進一個帶著寒氣卻堅實的胸膛。熟悉的柑橘混著淡淡薄荷的清爽氣息瞬間包裹過來,是趙硯書慣用的洗衣液味道。我抬頭,正對上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他穿著深灰色的羽絨服,肩頭和頭發上落著幾粒未化的雪花,呼吸在冰冷的空氣里凝成一小團一小團的白霧。
“跑這么急?”他聲音低沉,帶著點運動后的微喘,伸手虛扶了一下我的肩膀穩住我,目光卻像有自我意識般,越過我的頭頂,精準地投向便利店亮著暖黃燈光的玻璃窗內。林嘉南正背對著我們,踮著腳在整理高處的貨架,側臉在光暈下顯得專注而清晰。
“林嘉南?”趙硯書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結了薄冰的湖面,聽不出太多情緒,卻讓周圍的空氣莫名凝滯了一瞬。
“嗯,”我下意識地將手里的奶茶杯捧高了些,杯壁傳來的溫熱熨帖著掌心,“他寒假在這里兼職。”我側身讓開一點,便利店明亮的燈光流瀉出來,映亮了我們之間飛舞的細小雪花,“你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
趙硯書收回視線,落回我臉上,唇角彎起一個很淺、近乎公式化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真正到達眼底。“不用了。”他抬手,狀似隨意地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雪屑,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以前同班時,也沒多熟。”
空氣仿佛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抽走了幾分溫度。我訕訕地摸了摸有點發涼的鼻尖,指尖沾上一點飄落的冰涼雪花。
“今晚還玩嗎?”他突然轉換了話題,夜燈昏黃的光線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細密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玩!”我連忙點頭,奶茶杯在掌心無意識地轉了小半圈,塑料杯壁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嗯”了一聲,視線卻像被什么牽引著,再次掃過我手里捧著的杯子,印著便利店藍色logo的紙杯,杯口插著吸管,杯壁上貼著的“焦糖瑪奇朵”標簽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走吧。”他率先轉過身,寬大的羽絨服衣角擦過我的手臂,帶起一陣微涼的、裹挾著他氣息的風。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不同,“天冷,別喝太多冰的。”
這句話落在我耳中,帶著點微妙的意有所指。我愣了一下,看著他邁開的步子,趕緊小跑著跟上。雪地上,兩串腳印一前一后,一深一淺地延伸開去。他的步子比平時要快上一些,步履間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想要拉開距離的緊繃感。羽絨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卻始終和我保持著大約半步的間隔,像一道無聲劃下的、帶著疏離意味的標尺,將剛才便利店里那份意外的暖意,悄然隔絕在外。
雪還在細細密密地落著。我和趙硯書之間那半步的距離,像一道無形的溝壑。剛走出沒多遠,蘇雯便匆匆跑來,手里緊攥著一條深灰色羊絨圍巾。
“硯書!”她臉頰微紅,氣息略促,目光只鎖在趙硯書身上,“怎么圍巾都忘了?這么冷的天!”她嗔怪的語氣帶著親昵,這才像剛看見我,微微頷首。
不等趙硯書反應,她已經踮起腳,熟練地將圍巾繞上他的脖頸。趙硯書的目光極快地掠過我的臉,帶著一種難以解讀的沉靜,最終沒有拒絕,只是配合地低了低頭。
我像被灼了一下,迅速別開眼,盯著腳下被踩實的雪。掌心那杯奶茶殘留的溫度,此刻變得尖銳而諷刺。一股濃重的酸澀堵在喉嚨,迅速蔓延開。
蘇雯利落地打好結,指尖輕輕撫平褶皺,笑容滿意:“好啦。”她轉向我,笑容得體,“許葉詞,回宿舍嗎?正好一起,順路。”
她的邀請禮貌卻疏離,瞬間將我隔開。我喉嚨發緊,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趙硯書依舊沉默。甚至在蘇雯話音未落時,他已抬步向前,步伐比之前更快、更決絕,像是要甩開什么。
蘇雯立刻與他并肩,將我落在身后半步。那半步,此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硯書,”蘇雯的聲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帶著討論正事的專注,“下午老師說的那個組合動作,銜接總覺得不順,你覺得是節奏問題還是力量沒到位?”
“都有點,”趙硯書側頭回應,聲音低沉認真,“明天重點把那部分拆開練練。”
“好。還有托舉那里……”
他們的對話迅速被那些“節奏”“力量”“托舉”“配合”的詞匯填滿,每一個詞都像一塊磚,在我與他們之間壘起高墻。那是屬于他們共同世界的語言,是汗水澆灌的默契,是外人無法插足的領域。
我默默跟在后面,努力讓自己隱形。腳下的雪咯吱作響,聲音卻淹沒在他們投入的討論里。我抱著漸漸失溫的奶茶,像一個突兀的標點,被遺忘在句子的末尾。寒風裹挾著雪花,比之前更冷地鉆進領口。路燈將前面兩人并肩的身影拉得修長而親密,在地上交疊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而我自己的影子,單薄地、孤單地拖在幾步之后,被他們的光芒徹底吞噬在雪地的陰影里。
宿舍的暖氣開得很足,驅散了外面的寒意。我戴上耳機,登錄游戲,趙硯書(ID:硯池)的組隊邀請已經彈了出來。點擊接受,進入組隊房間,他的頭像框亮著,麥克風標志閃爍。
“來了?”耳機里傳來他慣常的聲音,似乎沒什么不同,只是比平時略低一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嗯。”我應了一聲,選了常用的輔助位,他秒鎖了打野位。“剛才……有點事耽擱了。”
他沒追問,只說了句:“開?”
地圖加載完畢。趙硯書的操作依舊犀利飄逸,刷野、抓人節奏精準,帶著他一貫的冷靜風格。但今晚,他似乎沉默得過分。以往Gank成功或者團戰打贏,他偶爾會簡短地報點或者提醒“拿龍”,有時甚至帶點輕松的調侃。今晚卻只有技能釋放的音效和擊殺播報。耳機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抑的張力,仿佛連峽谷的風聲都變得滯重。
我操控著角色站在泉水里,看著屏幕上并肩作戰的頭像,剛才便利店外的偶遇、蘇雯給他系圍巾的畫面、還有他們并肩討論時那密不透風的氛圍,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心頭。一股沖動壓過了之前的酸澀和謹慎,趁著回血讀秒,我幾乎沒經過大腦,聲音就沖出了喉嚨:
“趙硯書,”我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試探,“你和蘇雯……就是很好的舞蹈搭檔,對吧?”問完我就屏住了呼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發熱的手機邊緣。這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著回音。
耳機那頭,是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聽到他那邊傳來極輕微的、仿佛被刻意放緩的呼吸聲。
然后,他低沉的聲音響起,聽不出什么情緒,非常簡潔:“嗯,搭檔。”
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當然”,只是陳述一個事實。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卻讓我的心弦繃得更緊。
然而,就在我操控角色走出泉水,準備去清線時,趙硯書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他的語速快了一點,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近乎突兀的轉折,甚至有種反客為主的、急于求證的味道,打斷了我剛想開口的指令:“那你呢?”
我一愣,腳步在河道邊停了一下:“我?”
“你和林嘉南,”他的聲音清晰地透過耳機傳來,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重量,精準地砸在剛才便利店里的記憶上。他角色的身影也詭異地在我身邊停頓了一瞬,劍尖垂向地面。“你們……是什么關系?”那“關系”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像角色的一技能突進時劃破空氣的銳響。
轟——!
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迷霧。剛才所有的細節,他刻意強調和林嘉南“不熟”時那微妙的停頓,他盯著奶茶標簽時沉默的眼神,那句意有所指的“別喝太多冰的”后面藏著的別扭,甚至他默許蘇雯給他系圍巾時那飛快掠過我帶著探究和一絲挑釁的一瞥,所有的反常、別扭、加快的腳步、刻意拉開的距離,還有此刻游戲里這反常的沉默和突兀的質問,在這一刻,突然有了一個無比清晰、也無比令人心跳加速的解釋!
他不是不在意蘇雯的親近,他是在意林嘉南的出現!他那些沉默、疏離、甚至帶著點刻意在蘇雯面前表現“親近”的舉動,根本就不是什么默認的特殊關系,恰恰相反……他是在吃醋!在用一種別扭的、帶著點孩子氣的方式,試探我的反應!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興奮感如同滾燙的巖漿,猛地沖垮了之前在雪地里積攢的所有失落和酸澀,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破肋骨跳出來。嘴角抑制不住地想往上翹,我趕緊咬住下唇,手指卻因為激動而在屏幕上微微打滑。角色在原地轉了個圈,裙擺飛揚。
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
他今晚所有的反常,他此刻帶著點咄咄逼人的質問,都指向同一個答案:趙硯書,他在意我!他在意我和林嘉南的關系!
“我們?”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努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輕快和狡黠,還有一點點洞悉真相后的得意,操控著角色一個閃現躲開對面不知從哪飛來的技能,“就是……朋友啊。”我故意用了和他剛才描述林嘉南時一模一樣的、輕描淡寫的詞,尾音甚至微微上揚,像角色釋放二技能時甜蜜的聲線。
耳機那邊,再次陷入一片意味深長的、仿佛凝滯的沉默。這次,連那輕微的呼吸聲都徹底消失了,只有峽谷的背景音樂在流淌。
而我抱著手機蜷在床上,臉頰發燙,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個無比清晰、帶著甜蜜眩暈的認知在腦海里轟鳴:他吃醋了!趙硯書,他居然在吃林嘉南的醋!這個發現帶來的興奮和隱秘的喜悅,如同溫暖的泉水,瞬間治愈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