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秋秋，生日就差一天，這事兒本身就夠巧的，感覺我倆的緣分真是多得數不清。最絕的是那份默契，很多時候根本不用開口，一個眼神丟過去，對方心里想啥就門兒清了，跟裝了雷達似的。

那天做完歷史作業，我隨手一翻書，感覺不對勁，這書怎么好像厚了一大截？我趕緊喊秋秋：“哎，你看我這書是不是厚了？”她湊過來一掂量，也愣了：“是厚了不少?。　苯又袷窍肫鹗裁?，猛地撲回自己座位去翻她的歷史書。

“??！”她叫了一聲，舉著她的書，一臉哭笑不得，“我說呢！我這兒少了幾十頁！怎么找都找不著！”

我低頭看看我手里這本明顯“發?！钡臅俜锩妗眉一?！她缺的那些頁碼，整整齊齊、不多不少，全夾在我這本書里呢！

我倆大眼瞪小眼，最后都忍不住笑出聲。這叫什么事兒??？連書頁都自己“搬家”，非要湊在一塊兒不可，簡直跟我們倆一樣！得，這下連書都覺得我們該在一起不分家了。

秋秋和我早早就開始暗示林嘉南和江云要準備生日禮物了。收禮物這件事，我向來理直氣壯，畢竟一年就這一次，誰讓他們是我們的好朋友呢？

生日前夜的自習課，胃部突然襲來一陣尖銳的絞痛，冷汗瞬間爬上額頭。正蜷縮著忍耐，看見林嘉南從外面回到教室。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聲音都虛了幾分：“林嘉南…醫務室…還開著嗎？”

他腳步頓住，目光在我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點頭：“嗯，開著。”

第一節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像赦免令，我捂著肚子，幾乎是挪向醫務室。推開門，卻意外地撞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林嘉南正站在校醫的桌邊。

“你怎么在這？”疼痛讓我下意識問出口，語氣帶著點生硬的疑惑。

他似乎被我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隨即垂下眼，手里捏著一個白色的小藥袋，聲音比平時更低了些：“…給你拿點藥。”

“給我拿藥干嘛？“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問題簡直蠢得要命。林嘉南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薄紅，他飛快地抬眼看了我一下，又迅速移開，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你不是…胃疼嗎？看你剛才很難受?！彼D了頓，似乎想解釋更多，最終只是把藥袋遞到我手里，“…這個，溫水送服?！比缓?，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轉身快步離開了醫務室。

空氣里還殘留著他身上干凈的、類似皂角的清爽氣息。我捏著那袋還帶著他掌心余溫的藥，怔在原地。

“嘖嘖嘖…”宋萱的聲音帶著八卦的興奮從里間飄出來，她不知何時出現的，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眼睛亮晶晶的，“他是不是喜歡你啊？專門跑來給你拿藥！”

“不可能！”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又立刻意識到失態，壓低聲音反駁，“他就是…就是…人好！看到朋友不舒服！”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宋萱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和探究的眼神讓我如芒在背。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醫務室。坐回自己的座位，那袋藥像塊滾燙的炭，靜靜躺在桌角。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剛才的片段：他微紅的耳朵，窘迫的眼神，那句“看你難受就來了”…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心口沖撞，又被我死死按捺下去。不會的，別自作多情。我對自己說，剛從那片名為趙硯書的泥沼里掙扎出來，心還濕漉漉的帶著寒意，哪敢輕易再去觸碰別的可能？那份對“感情投入”的疲憊和警惕，像一層厚厚的繭。

第三節晚自習，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張，悄無聲息地從旁邊遞到了我的桌上。心猛地一跳。偷偷轉頭，只看到林嘉南專注看著書本的側臉，仿佛那張紙與他毫無關系。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我輕輕展開紙條。上面是他熟悉的、干凈利落的字跡，內容卻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不是草率的表白，而是一段簡短卻沉甸甸的心聲：

許葉詞：

草莓牛奶不是偶然，便利店的焦糖奶茶也不是。看你為別人難過，看你一點點好起來，看你畫畫時眼睛里有光…這些“順便”和“恰好”，是我唯一能找到的、靠近你的方式。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可能不是時候，也知道你或許還沒準備好。但明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再只是“順便”送一份禮物。

喜歡你這件事，在我這里，已經準備了很久。

——林嘉南

腦子“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所有的猜測、懷疑、自我否定，在這幾行字面前都變得蒼白無力。原來那些沉默的陪伴、畫冊旁的氣息…都不是我的錯覺。原來他一直在，以一種我從未察覺的專注和耐心。

“我的天…”旁邊的秋秋顯然瞥見了內容，湊過來用氣聲驚嘆，“我就知道！我就說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只是那時候你…”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但我們都明白，那時候我眼里只有趙硯書的光，看不見身邊安靜守候的影子。

巨大的沖擊讓我不知所措。紙條上的字跡在視線里有些模糊。我該怎么辦？答應嗎？可心底那份對再次“投入”的恐懼如此清晰，像一層冰涼的屏障。我甚至不敢轉頭去看他。

就在我慌亂得指尖冰涼時，又一張小小的紙條，帶著他指尖的溫度，傳到了我手邊。展開，只有兩行簡短的字，卻像帶著某種安撫的力量：

沒關系。

需要時間也沒關系。

沒有催促，沒有失落，只有一如既往的理解和等待。仿佛他早就預料到我的反應。這幾個字像一顆小小的暖石，輕輕落在我冰涼的、混亂的心湖里，漾開一圈細微卻真實的漣漪。我下意識地攥緊了那袋他拿來的胃藥，藥盒的棱角硌著掌心，那點細微的痛感，奇異地讓我混亂的思緒沉淀了一點點。

窗外的夜色濃重，教室里的燈光顯得格外明亮。我低著頭，看著紙條上那兩行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盒光滑的表面，胃部的疼痛似乎真的緩和了一些，被一種更復雜、更洶涌的暖流和茫然所取代。藥盒在他遞給我時殘留的那點溫熱，仿佛透過掌心，悄然蔓延開來。

生日當天，林嘉南的禮物和秋秋的一起遞到了我手里。那包裝精美的盒子，它像個燙手的山芋。收下？感覺像是默許了什么，心里沉甸甸的，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負擔。不收？在眾目睽睽之下拒絕朋友（至少名義上還是朋友）的生日禮物，顯得既矯情又傷人，況且秋秋的禮物也在一旁，單獨拒絕他的，太過刻意。最終，將它和秋秋的禮物一起，囫圇地收進了抽屜深處，仿佛藏起一個暫時不想面對的秘密。

林嘉南顯然察覺到了我的回避。他依舊沉默，沒有追問，沒有試圖打破這份刻意拉開的距離。但他有自己的方式。我的桌肚或桌角，開始時不時地出現一些東西：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一瓶還帶著涼氣的我最愛的汽水、一本最新的我偶像的寫真集、甚至是一小盒包裝素雅的胃藥……它們總是安靜地出現，沒有任何言語的附著，仿佛只是憑空掉落的“意外”。

這無聲的“轟炸”讓我更加心煩意亂。我不想收，這份持續的關心像一道道無形的絲線，纏繞著，讓我無法徹底躲開。我嘗試過把它們原封不動地放回他的桌上，可下一次，它們依舊會固執地出現在我的位置。有一次，我甚至直接拿著那瓶汽水放到他面前，低聲說：“林嘉南，這個…謝謝，但我真的不能要。”

他抬起眼，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清的情緒，像是無奈，又像是堅持。他沒有接，只是輕輕推了回來，聲音低沉：“拿著吧，順手買的。”然后便低下頭，繼續看他自己的書，一副拒絕再談的姿態。

我僵在原地，進退兩難。最終，只能挫敗地拿著汽水回到座位，心里堵得慌。拒絕不了，又承受不起這份沉甸甸的“順手”。

無奈之下，我幾乎養成了一個習慣：但凡收到林嘉南“順手”買的東西，第一時間就分一半給旁邊的秋秋。汽水插兩根吸管一起喝，巧克力拆開分著吃，寫真集一起看……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一點那份獨屬于我的壓力，就能模糊掉那份指向明確的關心。

秋秋吃著巧克力，看著我愁眉苦臉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一天放學，趁著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直接走到了林嘉南桌前。我假裝收拾書包，耳朵卻豎得老高。

“林嘉南，”秋秋的聲音帶著點朋友間的直率，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維護，“你以后別給她買這些了?！?/p>

林嘉南收拾書包的動作頓住，抬眼看向秋秋，眼神帶著詢問。

秋秋指了指我這邊，壓低了些聲音：“她每次收到都愁得不行，又退不回去，最后全便宜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想關心她。但是，”她語氣認真起來，“你看她現在這樣子，明顯還沒準備好，也不想收。你們現在這關系，你給她送這么多東西，知道內情的，明白是她實在推不掉，你也是固執?？赡切┎恢赖哪?？在別人嘴里會傳成什么樣？說她吊著你？心安理得收著你的好？你讓她聽著那些閑言碎語怎么辦？對她名聲不好，你也不想她因為這個又難受吧？””

秋秋的話像一顆顆小石子，清晰地砸在安靜的空氣里。我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子，心里又酸又澀。秋秋說的每個字，都戳中了我心底最深的顧慮和不安。

林嘉南沉默了。他靜靜地聽著秋秋的話，目光似乎透過秋秋的肩膀，在我低垂的后腦勺上停留了幾秒。那幾秒鐘格外漫長。然后，我看到他緩緩地、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喉結似乎輕微滾動了一下，最終只吐出三個字，聲音低沉卻清晰：“知道了。”

我的生活似乎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不再需要刻意躲避。只是，當課間再也沒有冒著涼氣的汽水或小點心悄然出現時，心里某個角落，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難以分辨的…空落。仿佛習慣了便利店冷氣般清爽的存在后，那冷氣忽然關掉了，周遭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有些滯悶起來。他不再試圖“給予”，只是用沉默，守在了那道我劃出的界限之外。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安靜的側影上，像一幅定格了很久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