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學(xué)期的尾聲，空氣里彌漫著復(fù)習(xí)資料和焦慮混合的味道。就在期末考試前的兵荒馬亂中，林嘉南找到了我。

他沒有選在喧鬧的課間，而是在一次放學(xué)后人幾乎走光的空當(dāng)，走到我桌邊。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顯得他比平時更安靜，也更……鄭重。

“許葉詞，”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安靜的教室里，“考完試之后的半年，你要出去集訓(xùn)了，對吧？”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沉靜的、不容回避的專注，“在那之前……你同不同意，能不能告訴我？”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集訓(xùn)的事大家早就知道，他問的當(dāng)然不是這個。他問的是那張紙條，是那個被我擱置了許久的答案。那三個字“沒關(guān)系”之后漫長的沉默，像一道無形的墻，此刻被他輕輕叩響了。

為什么猶豫？我自己也說不清。是害怕再次陷入一段需要全身心投入的關(guān)系？是對他這份沉默卻持久的喜歡感到無措？還是潛意識里覺得，這份好，這份純粹的、不索求回應(yīng)的注視，太過珍貴，珍貴到讓我不敢輕易觸碰？種種念頭像纏繞的藤蔓，理不清頭緒。

我看著他那雙干凈的眼睛，里面映著窗外的光和一個小小的、有些慌亂的我的倒影。喉嚨有些發(fā)干，我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書頁的角，最終只擠出一句：“等……等期末考完最后一科后，給你答案。”

林嘉南沒有追問為什么，也沒有流露出失望。他只是看著我卷書頁的手指，然后很輕地點了下頭：“好。”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約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每一場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教室里瞬間被收拾文具的窸窣聲、對答案的喧嘩聲填滿。而林嘉南，總是在這嘈雜初起的瞬間，微微側(cè)過身，目光精準(zhǔn)地越過過道，落在我臉上。他的問題每次都一樣，簡短得像考場指令：

“答案？”

第一次，我正手忙腳亂地塞筆袋，被這突然的“襲擊”弄得一懵，下意識地?fù)u頭：“考完最后一科。”

第二次，我剛和秋秋對完一道題，他的聲音就追了過來，我只能匆匆丟下一句：“最后一科再說。”

第三次，第四次…無論我是在伸懶腰、喝水，還是低頭整理東西，他那道帶著詢問意味的視線，總會在第一時間抵達(dá)。而我，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復(fù)讀機，給出的回應(yīng)也始終如一：

“考完最后一科。”

他的表情始終沒什么大的變化。聽到我的回答，只是很輕地點一下頭，目光會在我臉上多停留那么半秒，然后便轉(zhuǎn)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或者翻開下一科的復(fù)習(xí)資料。沒有催促，沒有不耐，只有一種安靜的、近乎執(zhí)拗的等待。只是這一次，他等待的不是一個無言的接收，而是一個明確的答復(fù)。

那天的陽光格外溫柔，透過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將課桌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我吃完飯回到教室時，林嘉南正倚在我的課桌旁，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面。

“考慮好了嗎？“他抬頭看我，眼睛里盛著細(xì)碎的光。我攥著衣角，感覺耳尖在發(fā)燙。遠(yuǎn)處傳來宋萱刻意壓低的輕笑聲，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捧著本書坐在了前排，眼睛卻彎成了月牙。

“等考完下午的...“我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林嘉南忽然向前傾身，淡淡的青檸香氣混著正午的熱度撲面而來。“不差這一中午。“他說這話時，陽光正好落在他微顫的睫毛上。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里，宋萱倚在旁邊的課桌邊，嘴角噙著一點了然又促狹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我的窘迫在她帶笑的注視下無所遁形，臉頰更是燙得厲害，嘴唇張合了幾次，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只覺得心思亂成一團理不清的麻。

宋萱眼波流轉(zhuǎn)，大概是看穿了我那點快要溢出來的猶豫。她忽然輕笑一聲，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摸出一塊小小的、裹著錫紙的巧克力，徑直塞到林嘉南手里。她的聲音帶著點俏皮的狡黠：“喏，要是答應(yīng)了，就讓她接過這個。”

林嘉南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握住了某種鄭重的信物。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將那枚小小的、帶著體溫的巧克力，再次朝我遞來。他的眼神專注而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期待，指尖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教室里只有窗外隱約的蟬鳴，和陽光里漂浮的塵埃。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就在那一片空白的恍惚里，我的手指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幾乎是“鬼使神差”地，輕輕伸了過去，指尖觸碰到了微涼的錫紙，然后，接住了那塊小小的巧克力。

一瞬間，林嘉南的眼睛里像是炸開了無數(shù)細(xì)碎的星光。那被努力壓抑的、巨大的喜悅，如同漲潮的海水，再也藏不住，瞬間漫溢出來，點亮了他整張臉龐，連嘴角都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一個純粹的、明亮的弧度。

那塊微甜的巧克力靜靜躺在手心，帶著一點夏日的溫度。窗外的蟬鳴似乎也溫柔了許多。在那個彌漫著書本油墨和夏日燥熱氣息的午后，我的青春里，多了一個會偷偷在我課本里夾薄荷糖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