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學期,我們終于等來了那場心心念念的集體研學。疫情散去,如同解開了無形的繩索。想起大二時被困在校園圍墻內的寫生課,那份遺憾,此刻終于被遠行的風輕輕吹散。
這半個月的光景,成了我大學生涯里最明亮的一塊拼圖。每天清晨,匯入班級的人流,和室友們一起,隨著大部隊的腳步,游走在陌生的街巷與山水之間。相機快門聲不斷,定格下我們年輕的身影和沿途的風景。那種與熟悉的人一起探索未知的新鮮感,是書本難以給予的踏實快樂。說來也怪,每次出發時我和齊雅都好好地跟著大部隊,可走著走著,身邊的人就像晨霧一樣漸漸散去。等回過神來,我倆已經成了隊伍最后那兩個慢悠悠的身影。
行程過半,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導員通知我,國家獎學金申請成功了。五千元,這個數字在那一刻有了沉甸甸的喜悅。它像一份及時的肯定,悄然落在心頭,為旅途增添了一份輕快的底氣。
然而,最后一晚入住的酒店,推開門,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便撲面而來,頑固地彌漫在空氣中。后來才知道,它由舊日療養院改建而成。某個房間掀開的被角下,赫然顯現暗紅的污漬,瞬間擾亂了大家疲憊的神經。要求換酒店的聲浪四起,可夜色已深,其他的酒店再無足夠容納我們的棲身之所。交涉、等待、無奈妥協,最終結果是有問題的房間進行調換。這場小小的風波,一直持續到深夜才漸漸平息。我撥通了林嘉南的電話,對著話筒,將滿腹的委屈和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連同窗外的夜色,一并傾吐。
直到次日清晨,大巴啟動,在車上才得知真相:那難聞氣味的源頭,竟是酒店引以為傲的溫泉池。想來學校可能是出于好意,想在行程的最后,讓我們泡泡溫泉水,解解乏,未曾想,這份暖意卻成了刺鼻的源頭。車子駛離,回望那棟漸漸模糊的建筑,昨夜的不快仿佛已被風吹淡。
但那晚的怪味、床單上的污漬、深夜的折騰,都像旅途畫卷上不小心滴落的墨點,雖顯眼,卻終被更遼闊的畫面覆蓋。記憶深處鮮活的,是和同伴們并肩走過石板路的足音,是鏡頭里彼此肆意的笑容,是陌生風景帶來的驚嘆,是獎學金通知抵達時心尖那一下真實的雀躍。
研學歸來的我們,像是被推入了一條湍急的河流。畢業論文和畢業作品成了生活的全部重心,每周只有一節課,剩下的時間交給我們來做畢業作品。在導師辦公室和答辯教室之間往返的日子里,我們的作品像是被時間打磨的玉石,在一次次的修改中日漸成形。
寒假的時候,學校給了兩個月實習期。這短暫的時間讓求職變得異常艱難,最終家里托關系幫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齊雅也在附近覓得一份工作,我們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個兩室的小屋。白天我們各自奔波于職場,晚上則要強打精神繼續創作。林嘉南也已經開始在醫院實習,見我日漸憔悴,總會抽空來看我,有時帶著熱騰騰的宵夜,有時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我作畫。
我和齊雅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只工作一個月。剩下的時間,我們要把自己完全交給那間出租屋和未完成的作品。那段日子,晨昏顛倒成了常態,我們像是夜行動物,只有在月光下才能找到創作的靈感。畫布上的每一筆都浸透著咖啡的苦澀和深夜的寂靜。偶爾林嘉南值夜班時,我們會通宵掛著電話,他在醫院的值班室里輕聲說著病房里的故事,而我這頭的畫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兩種聲音在夜色中奇妙地交織。
小屋的墻上貼滿了草圖和修改意見,地板上散落著顏料和畫具。有時畫到天亮,拉開窗簾會發現齊雅也正好從她的房間出來,我們相視一笑,都知道對方又熬了一個通宵。廚房里永遠備著速食面和咖啡,那是我們對抗疲憊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