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國猛地攥緊桌布,聲音陡然嘶啞下去,帶著沉痛與恐懼:“嬌嬌…但凡有別的路,為父怎忍心將你往那火坑里推?官府那邊…已經來府上查問過好幾次了!跟抄家似的!下月初那教坊司勾補的名冊,怕就要張貼出來了啊!到時候名字上榜,可就由不得你了!而且林侍郎說了,如果不交出人,他也保不住我這官職……”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仿佛怕隔墻有耳。
林淑芬適時地抽出帕子按著眼角,聲音哽咽:“繼母也是母啊…你是不知道,那些被充入教坊司的姑娘,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出來?便是出來了,那名聲也…比掉進茅坑還臭!”
顧嬌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對戲精夫妻,一唱一和,臺詞功底深厚,情感充沛,不去搭臺唱戲真是屈才了。
她死死咬著后槽牙,才將心底的怒吼壓下去——“既然知道原主是你親生骨肉…昨天剛‘家法伺候’完,今天就能面不改色地把她打包送進火坑?您這心理素質,不當宰相真是朝廷損失!”
“那…爹爹、母親…你們呢?”顧嬌沉默了半晌,才抬起紅腫的淚眼,臉上的傷痕在淚光中‘熠熠生輝’,手指絞著衣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關心”地問:“你們…打算去哪兒啊?”
顧父猛地扭過頭去,演技上線,似是不忍看她:“明日…就去官府簽放妻書…這些年…總得給她娘仨留條生路。林侍郎答應了,只要我休了原配的名分,他就能保住我的官職。”
他轉回頭時,眼布血絲,努力擠出幾滴鱷魚淚,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至于為父?”
他頓了頓,聲音悲壯,“說不得…還能辭了這微末官職,尋個由頭去流放之地做個苦役。體驗生活嘛!嬌嬌,為父也是被逼到了絕路,你得快些拿個主意啊!”
顧嬌心底冷笑:好家伙!這劇本寫得,感天動地,父女情深!奧斯卡都欠你們一座小金人!
她垂下頭,沉默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
內心瘋狂吐槽完畢。
再抬頭時,臉上竟是一片令人心驚的平靜與順從,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爹爹…女兒…都聽您的。”
那幾道荊條留下的傷痕,此刻仿佛成了她‘乖巧懂事’的認證標簽,也成了父親‘慈愛’的最佳諷刺。
眼角的余光瞥見對面林淑芬嘴角那幾乎壓制不住的弧度,仿佛中了頭彩,顧嬌心如明鏡。
魚兒上鉤了。
隨即,她直視著顧振國,嘴角彎起一個極淡、卻毫無溫度的淺笑,慢悠悠地開口,像在討論今天天氣不錯:“要女兒頂替妹妹的名額,去那‘人才濟濟’的教坊司‘深造’,順便讓出江南書院那‘清貴’的女學旁聽資格…可以。”
她頓了頓,聲音清晰而平靜,帶著點談生意的輕松:“不過……”
“女兒也有幾件‘小小的’事情相求。”
“不過”兩個字剛落下,全屋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顧嬌身上。
林姨娘眉頭緊鎖,心里又急又氣:這丫頭又要鬧什么?臉上卻強壓著怒火:“嬌嬌,圣旨已下,顧家如今如履薄冰,可不是任性的時候……”
顧嬌抬手,打斷了她的話,聲音突然變得柔軟,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父親……”
她看向顧振國,“您還記得母親臨走前,親手塞給女兒的那個玉佩嗎?”
她抬眼時,眼圈微紅,“這些年……在府中,女兒夜里握著它才能安眠。”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若是去了那教坊司,想家了,念著母親了……”
后面的話沒說出口,意思卻到了。
顧振國端茶的手明顯晃了一下。
兩年前那場“禍事”——顧振國為求自保,借著“清理違禁”的由頭,將顧家積攢多年的古玩珍品、字畫藏書一夜之間盡數變賣或毀棄。
連顧嬌妝奩里的幾件精巧首飾都沒放過。
后來才從老管家那里得知,那些真正值錢的好東西早被悄悄運去了江南。
唯獨這個玉佩——三個月前顧夫人彌留之際,用盡最后力氣把它塞進顧嬌手里,當著全族人的面叮囑:“嬌嬌……此乃為娘留給你的念想,永遠別放手。”
顧振國當初沒敢動,就是怕顧嬌性子剛烈,豁出去在族老面前鬧起來,演一出“追討亡母遺物”的戲碼。
這丫頭倔起來,是真敢玉石俱焚的。
現在她主動要,顧振國心里反而松了口氣——比起那些已經換成金銀打點出去的寶貝,這玉佩算得了什么?
何況,她肯替昭兒去那等地方,還把好不容易求來的江南書院女學旁聽資格讓給了昭兒,已是林家的大恩。
三分鐘后,他拿著一個雕花紫檀木盒出來,故作平靜:“喏,你母親的東西……收好了。”
顧嬌接過木盒,指尖觸到玉佩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從指腹傳來。
這玉佩觸手生溫,在光線昏暗的廳堂里竟泛著瑩潤的微光,與尋常玉石截然不同。
她不動聲色地將玉佩貼身收好,感受到它隔著衣料傳來的溫度,仿佛有生命般與她的心跳共鳴。
玉佩剛貼身收好,一直沉默的顧昭突然像被針扎了似的開口:“父親!如今風聲正緊,府中上下都在避嫌……姐姐帶著這等物件去教坊司,怕是不妥,恐招禍端……”
“顧昭!”顧嬌直接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刀,“你操心的是不是太多了?”
她猛地湊近顧昭耳邊,壓低了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怎么?連姨娘當初跪著求來的名分……都管不住你這雙伸得太長的手了?還是說,”
她輕輕嗤笑一聲,“頂替我去那教坊司吃苦的人是我,去江南書院享福的是你,你還覺得不夠本,連塊玉都惦記上了?”
顧昭瞬間臉色煞白,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我……”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如此在意。
那玉佩并非稀世珍寶,可心頭卻像被剜去一塊,仿佛失去的遠不止一塊玉。
她蹙眉自嘲:難道搶奪姐姐的東西成了習慣,連心都跟著污濁了?
她自然不會想到,自己這點惘然,不過是他人早已寫定的命數里,微不足道的注腳。
顧嬌不再看她,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當然在意,這玉佩是她唯一的指望了——顧家祖傳的信物?那只是表面。
她隱約記得原書模糊的記憶中,這東西或許能成為她在龍蛇混雜的古代立足的依仗。
反正小說里都這么寫。
雖然具體如何用,她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