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安陽城褪去了白日的繁華,陷入沉寂。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顧家后院的一處偏僻角落翻墻而出。
動作輕盈,落地無聲。
顧青川一身緊湊的黑色夜行衣,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只露出一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眼睛。
這身衣服,是她花了一個下午,用自己的床單改的。
針腳粗糙,卻極為合身,不影響任何動作。
離開了顧家,她就像是魚入大海,整個人的氣息都為之一變。
不再是那個病弱的顧家三小姐。
而是一柄藏于鞘中的絕世兇劍,即便尚未出鞘,那股內斂的鋒芒也足以讓黑夜退避。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身形一閃,融入了街道的陰影之中。
她的速度不快,甚至比不上凡俗間訓練有素的武者。
但這具身體的孱弱,卻被她那神鬼莫測的身法完美彌補。
她總能找到最省力,最隱蔽的路線。
每一次借力,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到了極致。
仿佛她不是在趕路,而是在黑暗中進行一場無聲的舞蹈。
半個時辰后,她停在了一處喧鬧的街區。
這里是安陽城的“黑市”,一個地圖上不存在,卻人盡皆知的地方。
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匯聚于此。
空氣中彌漫著劣質酒精、汗水和一種淡淡的血腥味。
而這所有喧鬧的源頭,都指向一處巨大的,半埋于地下的建筑。
安陽斗獸場。
入口處,站著兩名身材魁梧,肌肉虬結的女衛。
她們身上散發著煉氣四五層的靈力波動,眼神兇悍,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顧青川壓低了身形,混在幾個傭兵打扮的男人身后,低著頭,順利地走了進去。
繳納了一塊碎銀的入場費。
剛一踏入,一股混雜著狂熱、血腥和野獸腥臊味的熱浪,便撲面而來。
震耳欲聾的咆哮和歡呼聲,幾乎要掀翻整個穹頂。
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環形角斗場。
中央是一個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巨大沙地,沙子早已被暗紅色的血液浸透。
此刻,沙地之上,一頭身形堪比小山的鐵甲蠻牛,正用它那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巨角,瘋狂地頂撞著一個手持巨斧的女修。
女修修為不弱,已是煉氣六層。
她身法靈活,每一次都險之又險地避開蠻牛的沖撞,同時用巨斧在牛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飛濺,引得四周看臺上的觀眾爆發出陣陣瘋狂的吶喊。
“殺了它!撕碎它!”
“鐵斧!擰下它的腦袋!”
賭徒們揮舞著手臂,臉龐因興奮而扭曲。
顧青川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在場中的戰斗上。
在她看來,這場戰斗,破綻百出。
那女修空有修為,斧法卻粗糙不堪,浪費了太多力氣。
而那頭鐵甲蠻牛,看似瘋狂,實則早已力竭,不過是回光返照。
不出十個呼吸,必死無疑。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整個斗獸場。
這里比她想象的還要大,還要混亂。
除了中央的斗獸區,四周還有著各式各樣的攤位。
賣丹藥的,賣符箓的,賣法器的,甚至還有賣來路不明的功法和消息的。
當然,最多的,還是開設賭局的盤口。
顧青川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斗獸場西北角的一個偏僻攤位上。
攤主是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形容猥瑣,正無精打采地趴在攤位上打盹。
他的攤位上,擺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幾塊品相極差的礦石,一堆干枯發黑的草藥,還有幾根不知是什么妖獸的骨頭。
這些東西,在旁人看來,全是垃圾。
可顧青川的眼睛,卻亮了。
她緩步走了過去,在那堆“垃圾”面前停下。
她的目光,落在一截黑漆漆,毫不起眼的獸骨上。
那獸骨約莫一尺長,上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紋,仿佛一碰就會碎掉。
“老板,這個怎么賣?”
她的聲音經過處理,變得沙啞而低沉。
那攤主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截獸骨。
“這個啊……黑巖蜥的腿骨,沒什么用,你要是想要,給三塊碎銀拿走。”
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顧青川心中冷笑。
黑巖蜥?
虧他想得出來。
這分明是一截幼年“地龍”的脊骨。
地龍,是擁有一絲真龍血脈的亞龍種妖獸,其骨骼堅硬無比,是煉制法寶和淬煉肉身的絕佳材料。
雖然只是一頭幼龍的脊骨,且因保存不當,流失了大部分精華。
但其中蘊含的那一絲真龍煞氣,對于淬煉她這具凡俗之軀,有著難以想象的好處。
這東西,若是放在百年前,價值連城。
沒想到,如今竟被人當成垃圾,隨意丟棄在這里。
“太貴了。”
顧青川搖了搖頭,聲音毫無波瀾。
“一塊碎銀,我拿走。”
“一塊?”攤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就跳了起來,“你打發叫花子呢?這好歹也是妖獸的骨頭,一塊碎銀,你買根豬骨頭還差不多!”
顧青川沒有與他爭辯。
她只是伸出兩根手指,在那截地龍骨上,輕輕敲了三下。
咚。咚咚。
節奏奇特,力道也輕微得可以忽略不計。
攤主的臉色,卻在瞬間變了。
他臉上的猥瑣和懶散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震驚和警惕。
他猛地坐直了身體,死死地盯著顧青川的眼睛。
“你……你是誰?”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剛才那三下敲擊,不是隨意的動作。
那是一種古老的,只在黑市“掮客”之間流傳的暗號。
意思是:我是行家,別跟我耍花樣,你開個實價。
這種暗號,早已失傳多年,如今的安陽城,知道的人絕不超過三個!
而眼前這個看起來身形單薄的黑衣人,竟然懂得。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顧青川的聲音依舊沙啞。
“你只需要告訴我,這東西,你從哪得來的。”
攤主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修士,而是一頭來自遠古的洪荒巨獸。
那雙黑布下的眼睛,平靜,淡漠,卻仿佛能洞穿他的一切秘密。
“我……我是在城西的亂葬崗撿的。”他不敢再有絲毫隱瞞,老老實實地回答。
亂葬崗。
顧青川心中了然。
看來,是有人獵殺了一頭幼年地龍,卻不識貨,將最珍貴的脊骨當成廢料,與其它雜物一同丟棄了。
暴殄天物。
“一塊碎銀。”
顧青川再次開口,語氣不容置喙。
“東西,我拿走。這件事,我當沒發生過。”
攤主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自己今天碰上硬茬了。
對方不僅識貨,而且來頭神秘,根本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說一個“不”字,下一刻,自己的腦袋可能就會搬家。
“好……好!您拿走,您拿走!”
他顫抖著手,將那截地龍骨推了過去,連那一塊碎銀都不敢要了。
顧青川卻還是將一塊碎銀放在了攤位上。
她有她的規矩。
公平交易。
她拿起地龍骨,轉身就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身后,那攤主看著她的背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顧青川沒有立刻離開。
她還需要錢。
淬煉身體,光有主藥還不夠,還需要大量的輔助藥材。
而她身上,已經沒有錢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中央的斗獸場。
那里,是來錢最快的地方。
此時,場中的戰斗已經結束。
那名女修,毫無懸念地砍下了鐵甲蠻牛的頭顱,贏得了全場的歡呼。
緊接著,第二場斗獸開始。
一頭迅捷如風的“三眼風狼”,對戰一名手持雙劍的青年男子。
盤口瞬間開出。
三眼風狼,一賠二。
青年男子,一賠一點五。
所有人都看好那個青年男子,賭注瘋狂地涌向他那一邊。
因為那青年,是城中另一個大家族,季家的天才子弟,季璀兒。
年僅十七,煉氣七層,一手追風劍法,在安陽城年輕一輩中,頗有名氣。
顧青川的目光,卻只是在那青年身上掃了一眼,便落在了那頭看起來處于劣勢的三眼風狼身上。
她看到,風狼的第三只眼,那只代表著它天賦神通的眼睛,始終緊閉。
它的眼神,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充滿了狡詐和耐心。
它在等。
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而那個叫季璀兒的青年,劍法華麗,攻勢凌厲,卻心浮氣躁,急于求成。
破綻太多了。
顧青川走到一個盤口前。
那里人滿為患,擠滿了下注的賭徒。
她沒有擠進去,只是對著里面負責收錢的伙計,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沒有錢。”
那伙計正忙得焦頭爛額,聞言不耐煩地抬頭,想罵人。
可當他對上顧青川那雙眼睛時,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但我用它做抵押。”
顧青川將那截黑漆漆的地龍骨,放在了桌上。
“壓三眼風狼,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