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滴入清水,將京南城喧囂的輪廓漸漸模糊。
黑巖客棧三樓,天字號院落。
靜。
修煉室內,連空氣的流動都仿佛凝固。
顧青川盤膝而坐,心神沉浸在體內那片新開辟的氣海之中。
雷火之力與地龍煞氣,如兩條相互糾纏的巨龍,在她重塑的經脈中緩緩游走。
每一次周天循環,都帶走一絲駁雜,留下一分精純。
煉氣六層巔峰的壁壘,在寸寸消融。
她能感覺到,那扇通往煉氣后期的大門,已然在望。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睜開眼。
窗外,夕陽的余暉正將天邊燒成一片瑰麗的血色。
她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骨節發出玉石輕碰般的脆響,一股爆炸性的力量,在流線型的身軀下暗暗涌動。
她走出修煉室,來到院中。
顧影與顧月早已候在一旁。
“小姐?!?/p>
兩人躬身行禮,眼神中的敬畏,比之初見時,又深了幾分。
這幾日,她們雖未見小姐出手,卻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淵渟岳峙的氣息,每日都在變得更加深沉,更加可怕。
“說?!鳖櫱啻ǖ穆曇艉艿?/p>
“回小姐,城中這幾日,又來了幾撥中原的修士。”
顧影遞上一份新繪制的地圖,上面用朱筆標記了幾個新的點。
“其中,以玄天宗和萬法門的聲勢最大。”
“她們包下了城西最好的‘攬月樓’,閉門不出,似乎在等什么人。”
顧青川接過地圖,目光在那幾個朱筆標記上掃過。
“城中可有異動?”
“黃甫家和南宮家,最近都安分了不少?!?/p>
顧月回答。
“似乎都在為即將到來的仙門大會做準備。”
“另外,黑市那邊,最近有一批稀有的煉器材料到貨,引得不少散修爭搶,鬧出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風波?!?/p>
顧青川點了點頭。
她對這些,并不在意。
“下去吧?!?/p>
她揮了揮手。
“是?!?/p>
兩人再次行禮,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院落。
顧青川回到房中,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
她坐在窗邊,看著天色一點點暗淡下去,華燈初上,將整座京南城勾勒出另一副光怪陸離的模樣。
她不喜歡等人。
她更喜歡,讓事情,主動來找她。
就在這時。
“呼——”
一陣微不可察的風,拂動了窗邊的紗簾。
顧青川端著茶杯的手,沒有絲毫停頓。
但她的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
來了。
一個影子,無聲無息地,從窗外翻了進來。
動作輕盈得像一片落葉,落地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那是一個男人。
一個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卻依舊難掩其絕代風華的男人。
他身形修長,長發如瀑,即便在昏暗的光線下,那張臉依舊俏艷得讓人窒息。
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仿佛能勾魂攝魄。
他似乎沒發現房中有人,正準備向內走去。
可他剛邁出一步。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機,便如附骨之疽,瞬間鎖定了他的后心。
他心中大駭,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掌拍出。
掌風中,帶著一股甜膩的異香,無形的粉色霧氣,瞬間彌漫開來。
是魔道中,最陰損的魅功。
中招者,心神會瞬間失守,淪為施術者的傀儡。
然而,那粉色的霧氣,在靠近顧青川身前三尺時,便如遇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一只手,一只白皙、纖細,看起來毫無威脅的手,穿透了那層粉霧,鬼魅般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咔!”
一聲輕響。
那男人的手腕,被一股巧到極致的勁力,直接卸了下來。
劇痛,讓他悶哼一聲。
他想抽身后退,卻發現對方的手,像一把鐵鉗,牢牢地鎖住了他。
一股霸道無比,卻又無比精純的力量,順著對方的手臂,涌入他的體內。
瞬間便將他經脈中那點可憐的魔氣,沖得七零八落。
他引以為傲的修為,在對方面前,竟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噗通?!?/p>
他整個人,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直接按倒。
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柔軟的床沿上。
一柄冰冷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他甚至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快到極致。
他只看到一張臉,一張在昏暗光線下,依舊俊美威嚴,卻又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感情的臉。
“你是誰?”
顧青川的聲音,像萬年玄冰,沒有半分溫度。
她的膝蓋,抵在那男人的腰腹上,將他死死地壓在床沿,動彈不得。
那男人,正是那個在茶樓下,被黃甫瑾買走的,籠中少男。
此刻,他臉上的傷痕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代,是一片病態的蒼白。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顧青川,那雙本該燃燒著火焰的眸子,此刻卻寫滿了震驚與虛弱。
他掙扎了一下,卻發現對方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
那不是靈力或魔氣的壓制。
那是一種,純粹的,肉身的力量。
強橫,霸道,不講道理。
“我……”
他張了張嘴,一口鮮血,從嘴角溢出。
他本就有傷在身,剛才那一下硬拼,更是讓他傷上加傷。
顧青川的眉頭,微微一蹙。
她松開了手,收回了匕首。
她站起身,退后了兩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說?!?/p>
她只說了一個字。
那男人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撐著床沿,緩緩坐了起來。
他喘著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那身黑色的夜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瘦卻不失柔韌的線條。
“煩請……姑娘……讓我在此,暫避片刻?!?/p>
他的聲音,沙啞,虛弱,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
“等外面……追我的人走了,我立刻就離開?!?/p>
他說著,抬起頭,用那雙水汽氤氳的桃花眼,楚楚可憐地看著顧青川。
那眼神,足以讓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都為之軟化。
顧青川卻只是走到一旁的小幾邊,坐了下來。
她拿起桌上的一個靈果,自顧自地,咬了一口。
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你的氣息,是魔修。”
她一邊嚼著果肉,一邊用陳述的語氣說道。
“一個魔修,不好好待在九幽魔淵,跑到這東大陸來做什么?”
那男人聞言,身體明顯一僵。
他沒想到,對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底細。
他沒有回答顧青川的問題。
只是用一種更顯柔弱的姿態,低下了頭。
“我……我受傷了。”
“很快就走,絕不會給姑娘添麻煩。”
他說著,輕輕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那動作,配上他那張蒼白絕美的臉,和眼角那一抹恰到好處的紅暈,顯得無比魅惑,足以勾起任何女人最原始的保護欲和征服欲。
顧青川的眼神,沒有半分波動。
她將吃完的果核,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隨你?!?/p>
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算是默認了他暫留的請求。
她沒有再看他,也沒有再問。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玉雕。
那男人見狀,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
但同時,也升起了一絲挫敗感。
他這副模樣,無往而不利。
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面前,完全失效。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她的實力,深不可測。
她的心,更是冷硬如鐵。
他不敢再有任何小動作,只能乖乖地坐在床沿,調息著體內翻涌的氣血。
房間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一個,在療傷。
一個,在看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那男人體內的傷勢,剛剛被壓下去一些時。
客棧的樓下,突然傳來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
“砰!”
客棧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城主府辦事!”
一聲冰冷的厲喝,響徹整個大廳。
“所有人,都不許動!”
“封鎖客棧,挨個房間,給我搜!”
“一只蒼蠅,都不能放跑!”
那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要白。
他猛地抬頭,看向顧青川,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慌失措。
“她們……她們追來了!”
顧青川依舊坐在椅子上,動也未動。
她的手指,在小幾上,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
“黃甫家的人?”她問道。
“不……不是?!?/p>
那男人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
“是司馬家……是城主府的‘影衛’!”
他話音未落。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已經來到了三樓的走廊上。
一隊隊身穿黑色甲胄,手持制式長刀,臉上帶著猙獰面具的衛兵,正挨個踹開房門,進行著地毯式的搜索。
她們的動作,干脆,利落,充滿了鐵血的肅殺之氣。
任何敢于反抗的修士,都被她們毫不留情地,當場格殺。
慘叫聲,咒罵聲,兵器碰撞聲,此起彼伏。
很快,那腳步聲,便停在了顧青川的院門外。
“砰!”
院門,被一腳踹得粉碎。
那男人聽到這聲響,身體猛地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似乎準備拼死一搏。
可他剛要起身。
一只手,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顧青川。
她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別動?!?/p>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想活命,就聽我的?!?/p>
那男人一愣。
他看著顧青川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不知為何,心中那股即將爆發的瘋狂,竟奇跡般地,平息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坐回去?!?/p>
顧青川命令道。
“像個男人家一樣,坐好。”
那男人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重新坐回了床沿。
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收攏雙腿。
顧青川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后,她走回小幾邊,重新坐下。
她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砰!”
房間的門,被粗暴地踹開。
兩名戴著夜叉面具的影衛,手持長刀,闖了進來。
她們那冰冷的目光,瞬間掃過整個房間。
當她們看到顧青川,和那個坐在床沿的貌美男人時,眼神都是一頓。
“你們是什么人!”
其中一名影衛,厲聲喝道。
顧青川沒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眼,看了她們一眼。
那一眼,很平靜。
卻讓那兩名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影衛,心頭猛地一跳。
她們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而是一頭,從沉睡中被驚醒的,遠古兇獸。
“滾出去?!?/p>
顧青川開口了。
“把門,給我帶上。”
她的聲音,依舊平淡。
卻像一道驚雷,在兩名影衛的腦海中炸開。
“你說什么?”
“你找死!”
兩名影衛勃然大怒。
她們還從未見過,敢如此跟城主府影衛說話的人。
她們舉起手中的長刀,就要上前。
可她們剛邁出一步。
一股無形的,卻又重如山岳的威壓,便轟然降臨。
“噗通!”
“噗通!”
兩名煉氣后期的影衛,連反應都來不及,便雙腿一軟,齊齊跪倒在地。
她們手中的長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們感覺,自己像是背負了一座大山,連骨頭都在呻吟,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恐懼,像潮水般,淹沒了她們的理智。
“我說了。”
顧青川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
“滾出去?!?/p>
“把門,帶上?!?/p>
“我的話,不喜歡說第三遍?!?/p>
那兩名影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抬起頭,看向了那個坐在椅子上,悠閑品茶的女人。
恐懼,在她們眼中,無限放大。
這……這是什么怪物?
她們毫不懷疑,只要對方一個念頭,自己就會被這股恐怖的威壓,直接碾成肉泥。
“是……是!大人!”
“我……我們這就滾!”
她們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房間。
甚至在退出之后,還用顫抖的手,將那扇被踹壞的門,小心翼翼地,重新安了回去。
然后,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條走廊。
整個過程,坐在床沿的那個男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看著那兩名影衛狼狽逃竄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個云淡風輕,仿佛只是趕走了兩只蒼蠅的顧青川。
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女人……
她到底,是什么來頭?
房間里,再次恢復了安靜。
樓下的騷動,也很快平息。
那些影衛,似乎沒有再敢上三樓來。
“她們走了?!?/p>
顧青川放下了茶杯,淡淡地說道。
那男人回過神來,看著顧青川,眼神變得無比復雜。
有感激,有敬畏,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好奇。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站起身,對著顧青川,深深地,行了一禮。
這一次,他的姿態,無比真誠。
“我叫瀟塵兒?!?/p>
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今夜之恩,瀟塵兒沒齒難忘。”
“日后姑娘若有任何差遣,瀟塵兒萬死不辭。”
顧青川看了他一眼。
“我不需要你的報答。”
“我只想知道,司馬家的影衛,為什么會追殺你?”
她的問題,直截了當。
瀟塵兒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
但最終,他還是苦笑了一下。
“不瞞姑娘。”
“因為,在下……偷了她們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瀟塵兒沉默了片刻,才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枚令牌。
一枚通體由不知名黑木制成,上面用血色朱砂,刻著三個古樸篆字的令牌。
替。
天。
行。
當看到這三個字的瞬間。
顧青川的瞳孔,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