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室內,靈氣如潮汐般涌動,以顧青川為中心,形成了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
她體內的氣海,在雷火與地龍煞氣的雙重淬煉下,早已超脫了尋常煉氣境的范疇,變得廣闊而堅韌。
那道通往煉氣后期的壁壘,在持續不斷的沖擊下,已是搖搖欲墜。
顧青川的心神,古井無波。
她沒有絲毫急躁。
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最忌心浮氣躁。
她引導著那股精純的能量,如同最嫻熟的舵手,駕馭著一葉扁舟,在經脈的洪流中,一次又一次,不疾不徐地,撞向那道最后的堤壩。
“咔——”
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從她丹田深處傳來。
堤壩,裂開了一道縫隙。
磅礴的靈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轟然涌過。
煉氣七層。
成了。
一股比之前強大數倍的力量感,充盈四肢百骸。
顧青川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
那口濁氣,在空中凝而不散,竟化作一柄小小的,劍的形狀,片刻后才消散于無形。
她站起身,推開了修煉室的石門。
夜,已經深了。
一輪殘月,高懸于京南城上空,灑下清冷如水的光輝。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
身形一晃,便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黑巖客棧。
京南城的夜晚,屬于另一群人。
當白日的喧囂沉寂,地下的脈搏,才剛剛開始跳動。
顧青川穿行在錯綜復雜的巷道里,像一個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幽靈。
她腦中那張由顧影和顧月繪制的地圖,早已被她記得分毫不差。
很快,她便停在了一處毫不起眼的,廢棄的釀酒作坊前。
作坊的門,虛掩著。
從門縫里,透出搖曳的燈火,和隱隱約?的,鼎沸人聲。
這里,便是京南城最大的地下黑市入口。
顧青川沒有立刻進去。
她從儲物手鐲中,取出了那頂在安陽城用過的斗笠,戴在頭上。
黑色的紗幔,再次將她的面容與身形,籠罩在一片模糊的陰影之中。
做完這一切,她才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走了進去。
門后,是一條向下延伸的,悠長的石階。
石階兩側的墻壁上,每隔幾步,便點著一盞用妖獸油脂制成的長明燈,燈火幽綠,將人的影子,拉得怪誕而扭曲。
一股混雜著血腥,藥草,和劣質靈酒的氣味,撲面而來。
走下石階,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
高大的巖石穹頂上,鑲嵌著無數發光的晶石,將整個黑市,照得亮如白晝。
一條寬闊的主街,貫穿了整個空間。
街道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店鋪和攤位。
賣丹藥的,賣符箓的,賣法器的,賣功法的,甚至還有專門販賣各種情報的攤位。
無數修士,在這里穿行,交易,討價還價。
這里,是欲望的集散地,也是罪惡的溫床。
顧青川緩步走在人群中,她那斗笠客的裝扮,在這里并不顯眼。
她的神識,悄無聲息地鋪展開來。
這里,比安陽城的斗獸場,規模要大上十倍不止。
盤踞在此的勢力,也更加錯綜復雜。
她在一個販賣消息的攤位前,停下了腳步。
攤主是一個獨眼的老嫗,正懶洋洋地打著盹。
“我要‘替天行’的所有消息。”顧青川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那老嫗的獨眼,緩緩睜開一條縫,瞥了她一眼。
“一百下品靈石,不還價。”
顧青川沒有廢話,直接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個錢袋,丟在了攤位上。
老嫗掂了掂錢袋,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她從懷里,摸出一枚黑色的玉簡,遞了過去。
“都在里面了。”
“最新的消息是,她們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滄州’。”
顧青川接過玉簡,轉身就走。
她沒有立刻查看。
她繼續在黑市里穿行,像一個最耐心的獵人,觀察著這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張面孔。
她要將這里的地形,勢力分布,乃至潛規則,都牢牢記在心里。
這里,將是她在這座城市里,培養自己勢力的,第一個據點。
不知不…覺中,一個時辰過去。
顧青川的身影,出現在了黑市最深處,一處相對冷清的區域。
這里的店鋪,不再是那些嘈雜的攤位。
而是一座座獨立的,裝修雅致的閣樓。
能在這里開設店鋪的,無一不是黑市里,真正的大佬。
顧青川的目光,被其中一座三層高的閣樓,吸引了。
那座閣樓,通體由一種罕見的紫檀木建成,飛檐斗拱,雕梁畫棟,門口掛著兩盞巨大的,用鮫人淚制成的燈籠,散發著柔和而夢幻的光芒。
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
“聽雨樓。”
一個風塵之地。
卻是京南城地下世界,消息最靈通,也最昂貴的情報中心。
因為這里,不僅賣消息。
還賣,這世上最能讓人放松警惕的,兩種東西。
美酒,與美人。
顧青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抬步,朝著那座銷魂窟,走了過去。
聽雨樓的門前,站著兩名身材高大,卻面容清秀的男侍。
他們看到顧青川這個戴著斗笠的客人,并沒有絲毫輕視,反而躬身行了一個極為標準的禮。
“客官,里面請。”
顧青川走了進去。
一股濃郁的,混合著上等熏香與脂粉的曖昧氣息,便撲面而來。
大廳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地上鋪著厚厚的,不知名妖獸的皮毛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
十幾張由整塊暖玉雕琢而成的桌子,錯落有致地擺放著。
每一張桌子旁,都坐著一兩位氣息強大的女修。
她們或高聲談笑,或低聲私語。
而她們的身邊,無一例外,都依偎著一兩個,甚至三四個,長相貌美,身姿纖弱的年輕男子。
那些男子,有的在為女客斟酒,有的在剝著果皮,有的則干脆依偎在女客懷里,巧笑倩兮,魅眼如絲。
一派紙醉金迷,奢靡腐化的景象。
一個穿著湖綠色長衫,腰間系著一條流蘇腰帶,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中年男子,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這位客官,第一次來我們聽雨樓吧?”
“想聽曲兒,還是想找個知心人,聊解寂寞?”
他一雙精明的眼睛,在顧青川身上打著轉,試圖從她那模糊的身形中,判斷出她的身份和喜好。
“二樓,找個安靜的位置。”顧青川的聲音,依舊沙啞。
“好嘞。”那管事也不多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們聽雨樓的規矩,客官想必也知道。”
“今夜,是我們樓里的頭牌,玉霜微公子,登臺獻藝的日子。”
“二樓的雅座,最低消費,五百下品靈石。”
顧青川沒有說話,只是屈指一彈。
一個小小的,沉甸甸的錢袋,便精準地落在了那管事的手中。
那管事掂了掂,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客官豪氣!樓上請!”
他親自將顧青川,引上了通往二樓的檀木樓梯。
二樓,與一樓的喧囂不同,是一間間用珠簾和屏風隔開的半開放式雅座。
既保證了私密性,又能清晰地看到一樓大廳中央,那個用整塊漢白玉鋪就的,巨大的圓形舞臺。
顧青川被安排在一個視野最好的,臨近欄桿的位置。
“客官,您看還需要點什么?”
“一壺‘醉仙釀’。”顧青川淡淡地說道。
“再把你們這兒的招牌菜,都上一遍。”
“好嘞!您稍等!”
那管事殷勤地退下。
顧青川獨自坐在雅座里。
她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張還有點稚氣,卻依舊俊美得有些冷冽的面容。
她的目光,落在了樓下那個空曠的舞臺上。
玉霜微。
聽雨樓的頭牌。
她倒是有些好奇,是何等樣的絕色,能在這銷金窟里,擔起“頭牌”二字。
更讓她感興趣的是。
這個玉霜微,會不會就是這聽雨樓,真正的核心?
一個情報組織的頭目,最完美的偽裝,不就是成為一個,最引人注目,卻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戲子嗎?
酒菜,很快便被兩名身材纖細的男侍,流水般地送了上來。
醉仙釀,酒香醇厚,入口綿柔,后勁卻極大,是專門為修士釀造的靈酒。
菜肴,更是精致。
清蒸雪龍魚,火烤麟牛排,碧玉翡翠羹……
每一道,都用蘊含靈氣的食材烹制,不僅味道鮮美,更能滋補修士的肉身。
顧青川沒有客氣。
她自顧自地,斟酒,吃菜。
動作優雅,卻速度極快。
仿佛她不是在品嘗美食,只是在單純地,補充能量。
就在這時,整個大廳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
所有的喧囂,都在一瞬間,平息。
一束柔和的月白色光芒,從穹頂之上,打了下來,精準地,落在了那個漢白玉舞臺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聚到了那里。
來了。
……
聽雨樓,后臺。
一間用云錦和珠簾裝飾得,比皇宮內院還要奢華的房間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梅香。
一個身穿單薄白色中衣的少男,正對著一面巨大的琉璃鏡,靜靜地坐著。
他的身旁,另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些的男侍,正手忙腳亂地,為他整理著即將登臺的衣物。
“我的好公子喂,您就快一些吧!”
“前廳的客人們,都快等不及了!”
“老板剛才還派人來催,說今晚,連城主府的大小姐,司馬蘭,都親自來了!”
“您要是再耽擱,咱們可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男侍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拿起一件用冰蠶絲織成的,薄如蟬翼的月白色舞衣,小心翼翼地,想要為鏡前的少男穿上。
鏡前的少男,卻一動不動。
他只是抬起眼,從鏡子里,看著身后那個喋喋不休的男侍。
那是一雙,極美的,丹鳳眼。
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天生的,幾分冷峭,幾分疏離。
他的眉,如遠山之黛,不畫而黑。
他的唇,是櫻花的顏色,不點而朱。
整張臉,精致得像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卻又冷得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便是這聽雨樓的頭牌。
玉霜微。
“吵。”
他薄唇輕啟,只吐出了一個字。
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帶著一種讓人心頭發顫的質感。
那名男侍被他這一眼看得,頓時噤若寒蟬,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不敢再多言,只能更加手腳麻利地,為玉霜微穿上那件舞衣。
舞衣之下,是少年纖瘦,卻又充滿了驚人柔韌性的身軀。
腰肢,細得不盈一握。
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在燈光下,仿佛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他就像一株,被精心供養在暖房里的,稀世名花。
高貴,脆弱,又帶著致命的誘惑。
男侍又取來胭脂盒。
他用指尖,蘸了一點最艷麗的口脂,小心翼翼地,為玉霜微點上。
那一點紅,落在他蒼白的唇上,像是雪地里,滴下的一滴血。
瞬間,便讓那張冷艷的臉,多了一絲,仸異的,驚心動魄的美。
“公子,好了。”
男侍退后兩步,看著自己的杰作,眼中露出了癡迷的神色。
他覺得,就算是天上的仙人,見到此刻的公子,恐怕也要為之失魂落魄。
玉霜微沒有看他。
他只是看著鏡中的自己。
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的眼神,很靜。
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
沒有人知道,在這副顛倒眾生的皮囊之下,藏著一顆,怎樣冰冷,怎樣破碎的,靈魂。
“咚——”
前廳,傳來一聲悠揚的鐘鳴。
這是催他登臺的信號。
玉霜微緩緩站起身。
他赤著雙足,踩在冰涼的地毯上。
他一步一步,朝著那扇通往舞臺的,沉重的門走去。
每走一步,他臉上的神情,便冷一分。
每走一步,他眼中的光,便暗一分。
當他的手,觸碰到那冰冷的門環時。
他已經徹底,變成了那個,聽雨樓的頭…牌,玉霜微。
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為取悅客人而存在的,玩物。
他推開了門。
門外,是震耳欲聾的,狂熱的歡呼。
和那道,將他與整個世界,都隔離開來的,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