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石絳姝蜷縮在地窖陰冷的角落里，手指緊攥著那枚波斯銀幣。銀幣邊緣的棱角刺進掌心，細微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頭頂的破洞漏下一線星光，照亮漂浮的塵埃，也映出地窖中央那排灰白的陶罐——北齊粟特商隊最后的歸宿。

她深吸一口氣，撐著膝蓋站起來，光腳踩過潮濕的泥地，向那些骨罐走去。

次日清晨，旌善坊的廢宅里彌漫著腐朽的霉味。

石絳姝用破舊的衣擺兜著三十枚波斯銀幣，一枚一枚地擦拭干凈。銀幣上的庫思老二世頭戴王冠，卷曲的胡須間透著傲慢。這些錢夠她活一陣子，但怎么花出去是個問題——她現在的身份可能是個“逃奴”，貿然露財只會招來殺身之禍。

她將銀幣藏進貼身的暗袋，只留一枚握在掌心，隨后爬出地窖，用石板重新蓋住入口。

洛陽南市，人聲鼎沸。

她裹緊破舊的胡袍，低頭混入人群。市集上，胡商吆喝著香料和琉璃器，漢人小販叫賣著蒸餅和糖漬梅子。她盯上一個掛著“金銀兌換”木牌的鋪子，鋪主是個蓄著山羊胡的瘦削男人，正瞇著眼撥弄算盤。

“換錢。”她壓低聲音，將銀幣推過去。

牙人拈起銀幣，對著光瞇眼看了看，嘴角扯出一絲笑。“成色不錯，可惜……”他拖長音調，“近來波斯銀幣市價跌了，按規矩，得抽‘貫錢’”他指尖在算珠上飛快滑動，口中念念有詞：“火耗、平色、入柜錢……林林總總，抽你六成已是仁義！”

她聽不懂“貫錢”是什么，但直覺告訴她，這人在坑她。

牙人撥弄算珠，最終推過來五貫銅錢。“就這些。”

她盯著那堆銅錢——按唐代物價，一斗米才五文錢，這價黑得離譜，五貫沉甸甸的銅錢，按洛陽米價，不過十石之數，遠不及三十枚迪爾汗銀幣的實際價值。但她不能爭辯，爭辯會引人注目。她咬牙收下錢，轉身時卻聽見牙人低聲嗤笑：“胡奴就是好騙。”

石絳姝攥緊錢袋，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回廢宅的路上，她繞到西市的布肆，扯了幾尺粗麻布，又買了針線和一包胡餅。經過藥鋪時，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去，用剩余的錢買了些止血的草藥——因為她的腳趾已經磨出血了。

夜幕降臨，廢宅里燃起一小堆火。

石絳姝咬著胡餅，就著火光縫制簡陋的裹腳布。腳底的傷口觸到粗麻，疼得她倒抽冷氣。但更難受的是牙人那句“胡奴就是好騙”。

石絳姝目光盯著跳動的火焰看了良久，忽然冷笑一聲。

“既然你們當我好騙……”她輕聲自語，“那我偏要騙回去。”

火光映亮她眼底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