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篳篥警商變·符引霓裳)
雨后濕熱,敲打著碎葉春新鋪的松木檐板。后院地窖口,昨夜沙棗枝燃盡的余燼被雨水沖刷殆盡。然而,一股沉郁醇厚的異香卻頑強地穿透窖門——那是融入酒醅符后的新生酒氣,濃烈、復(fù)雜,帶著沙棗辛甜與酒曲蓬勃的力道。
酒肆內(nèi)擠滿躲雨的客人。話題離不開昨夜驚心動魄的“祆火風(fēng)波”。
“盧家那位郎君,當(dāng)時就勒馬在坊墻外頭!”一個行商壓著嗓子,“火光一起,他臉色就變了,不是怕火,是盯著火光里旋舞那人影!”
“可不是么,”旁邊人接口,“聽說今早他府里管家就在南市放話,要高價收‘碎葉春’的份子!這哪是買酒肆,分明是…”
石絳姝坐在臨窗胡凳上,光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腳踝處傳來陣陣滾燙的抽痛。她指尖摩挲著昨夜?fàn)C紅的手心。盧衡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那不是一個鑒賞者對“霓裳舞”的渴求,而是獵手鎖定獵物般的志在必得。
雨聲漸急。忽地,一陣清寒幽咽的樂音,如冰線穿透雨幕。
是篳篥。
樂聲不高,卻帶著穿透力。曲調(diào)古怪——時如秋雨打殘荷;時如冷泉滴深澗;幾個突兀銳利的滑音,更似刀鋒刮過骨縫!節(jié)奏隱隱契合窗外雨點。
眾人目光投向最角落。依舊是靛藍(lán)粗布胡服,破舊的卷檐虛帽低壓。康昆侖唇抵篳篥,帽檐陰影遮住大半面容。
石絳姝心頭一凜。那篳篥聲中的寒意,如同細(xì)針刺入她腳踝灼痛的舊傷。她凝神望去。
樂音陡然拔高!凄厲的顫音如鶴唳九霄!與此同時——
“轟隆——!”
慘白電光撕裂雨幕,震耳驚雷在屋頂炸響!雷聲與篳篥的顫音,在剎那完美共振!
酒肆死寂!杯碗輕顫!
康昆侖在雷聲炸響的瞬間,放下了篳篥。布囊裹緊。他緩緩抬頭。帽檐陰影下,那雙沉靜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目光穿透人影,精準(zhǔn)地、短暫地釘在石絳姝身上!那眼神復(fù)雜——是洞悉,更是警訊!
四目相對的剎那,石絳姝腳踝刺痛驟烈!她下意識攥緊拳。
就在這時,后院地窖猛地傳來曹念念帶著哭腔的呼喊:“阿姊!酒甕…裂了!”
貳:甕裂符香凝
石絳姝心頭劇震,忍痛光腳踏過積水石板,沖向地窖。秋娘、阿羅憾緊隨,康昆侖抱著布囊,如影隨形。
地窖只懸一盞羊角燈。曹念念小臉煞白,指著正中那只最大的陶甕。甕身赫然多了一道寸許長的裂痕!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奇異酒香正從裂縫中洶涌噴出!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醉人。
“是符力太猛?”秋娘驚疑。
石絳姝未答,幾步搶到甕前。濃香撲面。她伸出手,指尖觸到甕壁裂縫邊緣。陶土溫?zé)幔⑽⒄痤潱?/p>
“取酒勺!快!”
秋娘遞過長柄木勺。石絳姝深吸一口氣,踮起腳尖(劇痛讓她額角滲出冷汗),小心揭開甕口封泥一角。
“嗡——”
一聲沉悶的異響!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壓抑許久的熔巖,猛地噴涌出一線!酒香炸開!昏黃燈光下,那噴涌的酒液竟折射出無數(shù)細(xì)碎、流動的金色光暈!
石絳姝迅速用木勺接住噴涌的酒線。勺中酒漿粘稠醇厚,在羊角燈下流光溢彩。
“符…符酒!”曹念念喃喃。
阿羅憾眼神凝重。康昆侖站在窖口陰影里,沉默如石。
石絳姝凝視勺中流金般的酒液。“備新甕!分裝!”她斬釘截鐵,“此酒,名‘符火’!”
叁:金樽照影深
雨勢漸歇。一輛華貴的青篷馬車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停在碎葉春門前。車簾被撩開。
盧衡并未下車。他隔著雨痕未干的窗欞,目光掠過門前懸掛的李白詩板——“璇塵不掃朱門塵,霓裳自舞洛陽春”。最終,這目光仿佛能洞穿墻壁,落在地窖里那裂甕流金的符酒上,更落在那個忍著腳痛、倔強分裝酒液的光腳身影上。
他的眼神深處,慣有的矜持被一種更純粹的、灼熱的光芒取代。指尖摩挲著腰間溫潤羊脂玉佩,唇角勾起志在必得的弧度。
“符火…霓裳…”他低聲自語,“好一個石絳姝。你越是這樣在泥濘里掙扎著發(fā)光,就越讓人…想親手將你這點光,攏入掌中。”
馬車靜靜停駐。柜臺的陰影里,那個抱著篳篥布囊的靛藍(lán)身影微微側(cè)身,帽檐下的視線冰冷地掃過車窗內(nèi)盧衡專注的側(cè)臉。秋雨洗過的旌善坊,危機如同窖中那甕裂的符酒,香濃,卻一觸即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