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續斷

藥泥剛接觸翻卷的血肉和森白骨茬，趙承嗣喉嚨里爆發出非人的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離水的魚！按住他的王鐵柱等人幾乎被掀翻！

“按住！”阿羅憾一聲暴喝，鐵鉗般的大手猛地壓住趙承嗣的胸膛！漕工們拼死發力，才將人死死按回桌面。趙承嗣眼球凸出，布滿血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瞬間浸透了身下的粗麻布。

劇痛稍緩，但斷骨處鮮血仍在藥泥下緩緩滲出。這不是辦法！石絳姝看著那被藥泥覆蓋卻依然猙獰的傷口，心沉到谷底。唐代雖有骨科，但正骨名醫豈是他們請得動？難道眼睜睜看著這條腿廢掉？甚至…人…

就在這絕望的頂點，后院柴扉被猛地推開！一個身影裹著夜風闖入，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細長的布囊。

是康昆侖！

他依舊一身靛藍粗布胡服，卷檐虛帽低壓，但步履間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急促。他甚至沒看桌邊慘烈的景象，徑直沖到后院角落那株剛被秋雨洗過、枝條柔韌的垂柳下。寒光一閃！他竟從懷中布囊里抽出了一柄式樣古拙、刃口雪亮的短匕（龜茲風格，非中原形制）！

手起刀落！幾根拇指粗細、筆直柔韌的柳枝被齊刷刷削下！

“剝皮！去節！要快！”他將柳枝扔給離得最近的曹念念，聲音低沉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自己則大步走到石絳姝面前，一把奪過她手中沾滿草汁的銀杵和石臼，看也不看里面的殘渣，直接放在地上。隨即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皮囊，倒出一些灰白色的細膩粉末（疑似煅燒過的牡蠣殼粉，古法止血消炎）和幾片干枯蜷曲的深褐色葉片（金瘡藥常用地榆葉），投入石臼，再次飛快搗碾！動作干凈利落，帶著沙場處理傷創般的節奏感。

曹念念被他的氣勢震懾，下意識地抓起柳枝，用小手拼命剝去青皮，又用小刀刮掉枝節凸起。王鐵柱反應過來，也撲過去幫忙。

康昆侖將新搗的藥粉與之前的草泥混合，又加入少量井水調成更粘稠的糊狀。他走到胡桌邊，帽檐下的目光冰冷地掃過趙承嗣的斷腿，對秋娘沉聲道：“松止血帶！清創！”

秋娘被他目光所懾，下意識地松開勒緊的醋布。鮮血瞬間從大腿根部涌向傷口！康昆侖眼疾手快，抓起一把剛調好的藥糊，狠狠堵在斷骨茬口周圍！同時，另一只手接過念念遞來的、剝好皮的滑溜柳枝，看準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柳枝為‘髓內支撐’，強行對接好斷裂的脛骨！再用一根柳枝尖端插入斷骨兩端的骨髓腔！

“嗬——！”趙承嗣身體再次劇震，喉間發出漏氣般的嘶聲，幾乎痛暈過去！

康昆侖毫不停頓，手指如飛，將剝皮柳枝當作“髓內針”，硬生生插入、對接好斷裂的脛骨！隨即用調好的粘稠藥糊厚厚包裹住整個傷口和對接處，最后取過曹念念剝下的新鮮柳樹皮（富含水楊苷，天然消炎鎮痛），緊緊纏繞包裹在藥糊之外，再用干凈的醋布條死死捆扎固定！

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卻又直指核心的生命力！當最后一根布條打結，趙承嗣已徹底脫力，癱在桌上，只有胸膛微弱起伏。傷口雖被厚厚包裹，但血似乎真的止住了大半！

所有人都被這驚心動魄的“柳枝接骨”震住了，死寂無聲。唯有濃重的血腥味、草藥的苦澀、還有康昆侖身上那股混合著汗味與冷鐵氣息的味道，在空氣中沉浮。

康昆侖將沾滿血污和藥泥的短匕在衣襟上隨意一擦，插回布囊。他這才抬起帽檐，那雙一直隱藏在陰影下的眼睛，此刻毫無遮攔地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深褐近黑，眼窩深邃，瞳孔卻異常清亮銳利，如同沙漠夜空中的寒星。目光掃過石絳姝蒼白汗濕的臉，在她因緊張和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光腳上停留一瞬，隨即轉向門外沉沉的夜色，眉頭緊鎖。

“棧橋滾木，切口整齊。”他聲音低沉，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是刀斧斷索，非意外。”

話音未落，碎葉春緊閉的門板外，那清寒幽咽的篳篥聲，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幽幽響起！

這一次，吹的是《折柳》。

曲調凄清、破碎，每一個音符都帶著離別的蕭索與刀鋒般的寒意。嗚咽的樂音穿透門縫，纏繞著屋內的血腥與藥氣，更指向巷子深處那未曾消散的殺機。樂聲不高，卻如同冰冷的毒蛇，鉆進每個人的耳朵，纏繞著心臟。

石絳姝猛地看向門口，光腳踩在冰冷粘膩的地面（不知是血還是藥汁），腳踝的劇痛和心頭的寒意讓她渾身發冷。符酒燃起的光，引來的淬毒暗箭，已見血封喉！而門外這嗚咽的篳篥，是哀悼，是警告，還是…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