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在重癥監護室住了三天,才勉強脫離生命危險,轉入了普通病房。醫生隱晦地提及了高昂的治療費用和需要長期心理干預。這筆費用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鉛,沉甸甸地壓在陳默的心頭,也徹底點燃了陳建國這個火藥桶。
家里的氣氛降到了絕對零度。陳建國看陳默的眼神,仿佛她是一切災難的源頭。林芳需要靜養,不能刺激?那所有的怒火,便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陳默身上。
“喪門星!要不是你成績爛惹我生氣,你媽能想不開?”——因為陳默洗碗時不小心碰掉了一個勺子。
“哭喪著臉給誰看?老子還沒死呢!錢都被你們娘倆糟蹋光了!”——因為陳默多問了一句學校的資料費。
甚至有一次,僅僅因為陳默在飯桌上沉默的時間“太長”,陳建國猛地摔了筷子,揚起手就要扇過來,被剛進門查房的護士厲聲喝止。護士銳利的目光和冰冷的警告(“再這樣我報警!”)暫時壓制了陳建國的暴力,但他眼中翻騰的戾氣和刻骨的怨毒,讓陳默如墜冰窟。家,成了比地獄更恐怖的囚籠。
回到學校,重點班的空氣依舊充斥著無形的壓力。陳默試圖將自己埋進書本和試卷里,但家里的陰影如影隨形。課堂上,她精神恍惚,老師提問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月考成績毫無懸念地再次墊底,鮮紅的分數像一道道恥辱的烙印。班主任李老師,一個四十多歲、眼神銳利的中年女人,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和不易察覺的疏離,仿佛在評估一件麻煩的瑕疵品。
這天放學鈴響,陳默剛收拾好書包,準備逃離這個讓她窒息又讓她短暫喘息的地方,李老師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陳默,來我辦公室一趟。”
心,瞬間沉到谷底。辦公室里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和紙張的味道。李老師坐在辦公桌后,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語氣是公式化的嚴肅:“陳默,最近狀態很不好啊。成績下滑得厲害,上課也總是走神。”她頓了頓,目光如探照燈般射向陳默,“有家長…向我反映了一個情況。”她刻意加重了“家長”二字。
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反映你…疑似攜帶手機進入校園。”李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校規第七條明確規定,嚴禁攜帶手機等電子設備入校。你應該很清楚后果。”
陳默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猛地抬頭,視線不受控制地掃過李老師的桌面。攤開的家校聯系本上,最新一頁,一行娟秀卻在此刻顯得無比刺眼的字跡映入眼簾:
“李老師您好,我是方晴媽媽。非常抱歉打擾您。最近發現晴晴學習狀態不佳,經溝通,她提到好朋友陳默同學有帶手機到校的情況(關機狀態)。作為家長,我非常擔憂這種行為不僅違反校規,更可能影響孩子們的學習專注力。懇請老師關注,加強管理。謝謝!”
落款:方晴母親,后面還附上了聯系電話。
世界瞬間失去了聲音。方晴…那個她曾以為無話不說,唯一能分享秘密的朋友…是她。背叛的寒意,比父親的拳頭更冷,瞬間凍結了陳默的四肢百骸。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李老師后面說了什么(“這次是提醒”、“下不為例”、“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海里只有方晴母親那行冰冷的字,和方晴面對她時,那雙躲閃的眼睛。
渾渾噩噩地走出辦公室,走廊里喧鬧的人聲像隔著一層水傳來。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走向信息教室。下午是信息課,一個能讓她短暫躲進代碼邏輯世界的避難所。
剛走到門口,就差點和里面出來的一個人撞上。是江逾白。他似乎剛調試完機器,額前細碎的黑發被汗水微微濡濕,露出光潔的額頭。他看了陳默一眼,那眼神很短暫,卻不像其他人那樣帶著探究或疏離,平靜得像一泓深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蒼白失魂的臉。陳默慌忙低下頭,快步走進教室,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心亂如麻。父親的咆哮、母親手腕上的紗布、方晴母親的字跡、李老師審視的目光…在腦海中瘋狂翻攪。她打開電腦,看著屏幕上復雜的編程界面,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旁邊的同學已經開始噼里啪啦地敲擊鍵盤。她下意識地側過頭,目光飄向鄰座——是江逾白的位置。他坐得很直,側臉線條干凈利落,正專注地盯著屏幕。
就在這時,江逾白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手指在觸摸板上輕輕滑動了一下。然后,陳默清晰地看到,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同時,將自己面前的顯示器,不動聲色地、朝她的方向,偏移了一個細微的角度。屏幕上正在調試的一段關鍵算法代碼,瞬間清晰地呈現在她的視野里。
陳默愣住了。這個動作…信息課已經上了好幾次,每次她因為家里心事重重跟不上進度,只能偷偷瞟他的屏幕時,他似乎總是能“恰好”把關鍵部分移過來…之前她以為是巧合,但現在…在這個被全世界背叛的冰冷時刻,這個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動作,卻像一道微弱卻固執的光,刺破了厚重的陰霾,輕輕落在了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