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醫院的重癥監護室外。
外公外婆的到來,像兩棵歷經風霜卻依舊堅韌的老樹,給搖搖欲墜的局面帶來了主心骨。外婆抱著陳默哭成了淚人,外公則紅著眼睛,強忍著悲痛,雷厲風行地開始處理各種事務。他們賣掉了陳默家那套承載了太多痛苦記憶的老房子,雖然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但解了燃眉之急,支付了林芳前期高昂的醫療費,并聘請了專業的律師處理債務糾紛和后續事宜。
林芳終于從重癥監護室轉入了普通病房,身體上的傷在緩慢恢復,但精神上的創傷依舊深重。她大多數時候沉默地看著窗外,眼神空洞。只有當陳默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低聲講述競賽獲獎的事情時,她的眼中才會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混濁的光。陳默知道,母親的路還很長,但至少,那扇通往死亡的門,暫時被關上了。
父親陳建國因長期家暴(證據確鑿)和因家暴行為間接導致林芳自殺未遂(情節嚴重),被依法處以行政拘留和罰款,并被法院簽發了人身安全保護令,勒令其不得接近林芳和陳默。他出來那天,陳默沒有去接。聽說他在老房子樓下站了很久(房子已賣掉),最后默默地走了。他給陳默發了一條短信,只有三個字:“對不起。”陳默看完,面無表情地刪除了短信,連同那個號碼一起拉黑。遲來的悔意,比草都賤。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
學校方面,因為陳默在NOIP省賽奪冠的巨大榮譽,以及她家庭突遭巨變的特殊情況,手機事件被校方低調處理,最終只是由李老師私下對她進行了一次“提醒教育”。李老師看她的眼神復雜,最終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照顧好自己,學習別落下。”方晴試圖再找過陳默幾次,但陳默都客氣而疏離地避開了。那條名為友情的路,終究是斷了。陳念安暫時由外婆照顧,小臉上少了些驕縱,多了些懵懂的不安。
又是一個深夜。醫院陪護的折疊椅狹窄而冰冷。陳默給母親掖好被角,輕輕走出病房。走廊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安靜地靠在窗邊。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勾勒出江逾白挺拔的輪廓。他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
“張老師讓帶的。”他把保溫桶遞給陳默,里面是溫熱的雞湯。“阿姨睡了?”
“嗯。”陳默接過保溫桶,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她走到窗邊,和江逾白并肩站著,望向窗外沉睡的城市。萬家燈火如同繁星,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隱隱透出一線極淡的青白色,黎明將至。
“房子賣了,債還在,但暫時喘口氣了。我媽…還需要很久。”陳默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陳述別人的事。
“嗯。”江逾白應了一聲,目光也投向那線微光,“律師在跟進,會有辦法。”
“學校…快期末考了。”陳默扯出一個有些疲憊的笑容,“我落了好多課。”
“競賽題庫里有幾道題,幫你圈了,和期末重點相關。”江逾白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像一股溫潤的溪流,悄然流淌過陳默干涸的心田。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不顯得尷尬。只有一種劫后余生般的平靜,和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
過了許久,陳默輕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他:“江逾白,你說…天會亮嗎?”
江逾白轉過頭,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地、堅定地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帶著無聲的邀請和承諾。
陳默看著那只手。這只手,曾在信息課上不動聲色地將屏幕移向她;曾在臺風夜遞給她一個溫暖的充電寶;曾在混亂的醫院走廊里緊緊握住她冰冷絕望的手;曾在她報警時,無聲地站在她身后,給予她支撐的力量。
她深吸了一口黎明前清冽的空氣,然后,抬起自己冰涼的手,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放入了江逾白的掌心。
他的手指收攏,將她的手穩穩地包裹住。那掌心的溫度,一如既往地溫暖而有力,驅散了長夜最后的寒意。
“走吧。”江逾白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路還長。”
陳默點點頭,握緊了他的手。
窗外的天際,那一線青白色正迅速暈染開來,逐漸吞噬著深沉的夜幕。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夜路未盡,長路漫漫。但從此,有人并肩,便不再畏懼黑暗。他們牽著手,轉身離開窗邊,朝著病房的方向,也朝著那正在撕破黑暗、勢不可擋地涌來的黎明微光,一步步走去。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