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雨如同天河倒傾，無情地沖刷著沈清辭單薄的身軀。她站在鎮國公府祠堂側門外的青石小徑上，渾身濕透，刺骨的寒意順著肌膚直往骨頭縫里鉆，卻壓不住心口那團燃燒的復仇之火。
緊握的掌心，那截帶著暗紅血跡的黑色衣料被雨水浸透，黏膩而冰冷。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瓢潑的雨幕，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追逐只是一場噩夢。
祠堂……那黑衣人手中的油紙包裹……前世抄家時搜出的“通敵密信”……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死死纏住了她的心臟！難道那所謂的“鐵證”，并非憑空捏造，而是早就被人精心炮制出來，藏匿在這供奉著沈家先祖英靈的祠堂之中？！只待時機成熟，便會被取出，成為壓垮鎮國公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滔天的恨意和巨大的恐懼交織翻涌，幾乎讓她窒息。她必須進去！必須確認！那包裹里的東西，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沈清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神冰冷決絕，轉身就欲沖回祠堂。
“沈小姐。”
一個低沉、冷硬，如同金鐵在寒風中摩擦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后響起！穿透了嘩嘩的雨聲，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威壓，瞬間釘住了她的腳步！
沈清辭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她猛地轉身！
祠堂側門那小小的檐廊下，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多了一道人影！
玄衣墨發，身形高大挺拔如孤峰。雨水順著冷硬如巖石的臉部輪廓滑落，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在檐廊投下的濃重陰影中，如同兩點寒星，正沉沉地、銳利地鎖定了她！
七皇子，蕭燼嚴！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水澆頭！沈清辭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握著血衣碎片的手下意識地藏向身后，指尖冰涼僵硬。
“七……七殿下？”沈清辭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是冷的，更是驚的。雨水順著她的額發、睫毛不斷流下，模糊了視線，卻更清晰地映出對方眼底那冰冷的審視。
蕭燼嚴沒有撐傘，雨水同樣打濕了他玄色的勁裝，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線條流暢卻充滿爆發力的肌肉輪廓。他緩步從檐廊的陰影下走出，踏入雨中，步伐沉穩，踏在積水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清辭緊繃的心弦上。
“雨夜寒涼，沈小姐不在閨閣安歇，卻在這供奉先祖的祠堂外淋雨……是憂思過甚，還是……心有旁騖？”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雨幕，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穿透力，那雙銳利的眸子，仿佛能看透她所有極力隱藏的秘密，包括她藏在身后、緊握著的那點染血的布料。
沈清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慌！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露出破綻！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絲刺痛，卻也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
“回殿下，”她微微屈膝，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被雨水浸泡的虛弱和驚魂未定，“臣女……臣女白日經歷諸多變故，心緒難平。想起枉死的母親和……和今日祠堂內先祖牌位前立下的誓言，夜不能寐，故來此告慰亡魂，祈求先祖庇佑沈家平安。不想……驚擾了殿下。”
她將一切歸咎于白日的驚嚇和對亡母的思念，合情合理。同時，她也點出了“祠堂”二字，試探著對方的反應。他深夜出現在這里，絕非偶然！
蕭燼嚴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雨水順著他冷峻的下頜線滴落。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得沈清辭幾乎喘不過氣。
“告慰亡魂？”他重復著，語氣不明，目光卻緩緩移向她身后那扇被撞開的祠堂側門。門扉在風雨中微微搖晃，發出吱呀的聲響。“沈小姐告慰亡魂的方式，倒是……與眾不同。”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沈清辭緊握成拳、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眼神銳利如刀鋒。
沈清辭心頭劇震！他果然看見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循跡而來！
“殿下說笑了，”她強自鎮定，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帶著水痕的淺笑，“方才……方才臣女在祠堂內，似乎聽到些異響，心中驚懼，追出來查看，不想驚動了殿下。許是……許是風吹動門扉，或是野貓竄入吧。”她試圖輕描淡寫，將方才的追逐和黑衣人歸為幻聽或小獸。
“野貓？”蕭燼嚴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冰冷的殺意，“本王方才巡視府邸外圍，恰巧看到一只‘野貓’從這祠堂竄出，身法倒是快得很，一轉眼便沒了蹤影。更巧的是，”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屬于邊關殺神特有的、混合著鐵銹與血腥氣的凜冽威壓瞬間將沈清辭籠罩，“本王還看到，沈小姐你……似乎從那‘野貓’身上，扯下了一點東西？”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沈清辭藏于身后的手上，帶著不容置疑的迫人氣勢！那眼神冰冷、銳利，充滿了洞悉一切的審視和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
沈清辭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他知道！他什么都看見了！甚至可能比她看到的更多！那黑衣人……難道是他的人？不！不可能！如果是他的人，他何必在此刻現身逼問？那催命符……那張紙條……
紛亂的念頭如同亂麻，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將她碾碎！那張紙條上的“其命，歸汝”四個字，如同鬼魅般在她腦海中瘋狂閃現！他此刻現身，是來……收命的嗎？！
冷汗混著冰涼的雨水，順著她的脊背滑下。她藏在身后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交出血衣碎片？那等于承認她看到了黑衣人，甚至可能知道了祠堂的秘密！不交？眼前這個男人，絕非善類，他的耐心和容忍，恐怕早已在昨夜營帳的試探和今日獵場的種種中，消耗殆盡！
就在沈清辭內心天人交戰、瀕臨崩潰邊緣之際！
“殿下！”一個低沉急促的聲音從雨幕中傳來！一名同樣身著玄色勁裝、披著蓑衣的侍衛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蕭燼嚴身側，單膝跪地，濺起一片水花。“府邸西側院墻外，發現可疑血跡！還有……半枚被雨水沖淡的腳印！看方向……似乎是朝著靖王府別院的方向去了！”
靖王府！
趙衡？！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瞬間在沈清辭混亂的腦海中炸開！黑衣人逃向靖王府別院？！難道……幕后黑手是趙衡？！是他在策劃這一切？！前世構陷沈家通敵，今生欲置她于死地？！
巨大的震驚和滔天的恨意瞬間壓倒了恐懼！沈清辭猛地抬頭，看向蕭燼嚴！
蕭燼嚴在聽到“靖王府別院”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驟然掠過一道極其凌厲的寒芒！如同沉睡的兇獸睜開了眼！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威壓瞬間暴漲，周圍的雨幕似乎都為之一滯！
“趙衡……”他薄唇微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厭惡。
他不再看沈清辭，甚至不再追問那血衣碎片。仿佛靖王府三個字，已足以解釋一切。他轉身，玄色的身影在雨夜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對著那侍衛沉聲下令，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封鎖消息！加派人手，盯死靖王府別院！一只蒼蠅，也不準放過！查！給本王查清楚，今晚是誰，敢夜探鎮國公府祠堂！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本王挖出來！”
“是！”侍衛領命，迅速起身，身影再次融入雨夜。
蕭燼嚴這才緩緩轉過身，重新看向站在暴雨中、臉色蒼白如紙的沈清辭。雨水打濕了她的長發，黏在臉頰上，顯得她格外脆弱，但那雙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震驚、憤怒、刻骨的恨意，還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復雜光芒。
“看來，”蕭燼嚴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低沉冷硬，卻似乎少了幾分逼人的銳氣，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雜，“沈小姐這府邸，也不甚太平。這祠堂重地，竟成了宵小之輩來去自如之所。”他的目光掃過那扇被撞開的側門，意有所指。
沈清辭的心跳依舊狂亂，但思路卻因侍衛帶來的消息而瞬間清晰了許多。她迎著蕭燼嚴的目光，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拳頭。那塊染血的黑色衣料，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白，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臣女……惶恐。”她垂下眼簾，聲音帶著一絲后怕和疲憊，卻不再掩飾那份真實的驚懼，“若非殿下及時趕到，驚走那賊人，后果不堪設想。此物……”她將手掌攤開，將那血衣碎片呈上，“是那賊人逃脫時被門栓掛破留下的。或許……對殿下追查有用？”
她選擇了交出去。一則，蕭燼嚴的目標顯然已鎖定靖王府，這碎片在他手中或許更有價值。二則，這舉動本身，就是一種示弱和“坦誠”，能暫時打消他部分疑慮。
蕭燼嚴的目光落在那片濕漉漉、沾著暗紅血跡的黑色布料上，停留了一瞬。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那眼神，變得更加深沉莫測。
“沈小姐倒是……心細如發。”他淡淡地說了一句，聽不出是褒是貶。隨即，他抬眸，目光再次鎖住沈清辭的眼睛，那眼神銳利依舊，卻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滿冰冷的審視，反而多了一絲探究和……一種沈清辭看不懂的、仿佛在確認什么的復雜情緒。
“夜已深，雨勢未歇。”蕭燼嚴的聲音在嘩嘩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沈小姐還是早些回房歇息，莫要再著涼。至于這祠堂……”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扇破門，“本王會命人在外看守。沈小姐若想告慰亡魂，也待明日天晴再說吧。”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玄衣墨發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之中，只留下冰冷的威壓和那句看似關切、實則充滿警告的話語。
沈清辭獨自站在暴雨中，看著蕭燼嚴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動。冰冷的雨水澆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心有余悸。
趙衡……靖王府……
祠堂的秘密……那包裹里的東西……
還有蕭燼嚴……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最后那句警告……
手中的血衣碎片冰冷黏膩。她緩緩收緊手指，將那點殘存的線索死死攥在掌心，仿佛抓住了一線微弱的希望。
她低頭，看著掌心那點暗紅在雨水中暈開，如同一個不祥的印記。唇角，卻勾起一抹冰冷而決絕的弧度。
風雨如晦。
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