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包裹入手,冰冷堅硬,帶著長途跋涉的風雪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沈清辭的心跳驟然加速,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蕭燼嚴……遠在漠北烽火連天的戰場上,竟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給她?!
“七殿下……可有話帶給我?”她強壓住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竭力保持平穩,卻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吳小六跪在地上,額頭幾乎觸地,聲音帶著敬畏和一絲惶恐:“回小姐,那親兵說……說七殿下只交代了一句——‘此物關乎漠北戰局,請沈小姐務必親自過目,再行定奪’。”
關乎漠北戰局?!
沈清辭心頭劇震!蕭燼嚴竟將如此重要的軍情交給她“定奪”?這絕非尋常!聯想到那張催命符上的“其命,歸汝”,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來,手中的油布包裹突然變得重逾千斤。
“那親兵人呢?”她敏銳地追問。
“回小姐,親兵將東西交給小人后,便立刻上馬走了,說是還要趕回邊關復命。小人……小人隱約聽到他和驛站的人說,邊關戰事吃緊,北狄人不知怎的,竟提前知曉了我軍幾處糧草囤積點和換防時辰,偷襲得手,七殿下正率軍死守黑水關……”
黑水關!
沈清辭瞳孔驟然收縮!這正是前世父親戰死的地方!也是那本偽造兵書上,被朱筆重點標注的關隘之一!北狄人提前知曉糧草點和換防時辰?這絕非巧合!必是有人泄露軍情!而那本偽造兵書……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劈入腦海!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油布包裹,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你做得很好。”她深吸一口氣,對吳小六沉聲道,“此事關系重大,切莫聲張。錦書,取十兩銀子給吳小六,讓他好好休息。記住,今晚你從未見過七殿下的人,也從未給我送過任何東西!”
“是!小姐!”吳小六重重叩首,接過錦書遞來的銀兩,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房門緊閉,沈清辭立刻拆開油布包裹。里面是一個扁平的烏木小匣,匣子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只在角落刻著一個極小的、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的玄甲軍徽記——一把出鞘的利劍,劍身纏繞著一條猙獰的玄蛇。
沈清辭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匣子。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封沒有封口的信箋,和一塊巴掌大小、被鮮血浸透大半的粗布!那血跡已經干涸發黑,卻依然散發著濃重的腥氣,觸目驚心!
沈清辭的指尖懸在半空,幾乎不敢觸碰。她定了定神,先拿起那封信箋展開。
信箋上的字跡凌厲如刀,鐵畫銀鉤,力透紙背,正是蕭燼嚴的手筆:
“沈小姐:
黑水關告急。北狄人似提前獲知我軍布防詳情,奇襲得手。此布乃從一被俘北狄斥候身上搜出,上有令尊筆跡所書之布防詳情。經查,此布乃江南‘云水緞’,去歲貢品,大半賞賜靖王府。事關重大,望沈小姐辨明真偽,速速回信。若確為偽造,需知是何人所為。事關邊關存亡,十萬火急。
——蕭燼嚴”
短短數行字,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沈清辭耳邊!她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信箋幾乎要拿捏不住!
北狄斥候身上搜出的……父親筆跡的布防圖?!
江南云水緞?靖王府的賞賜?!
這分明是有人刻意偽造父親筆跡,向敵軍泄露軍情!意圖借北狄之手,除掉蕭燼嚴和玄甲軍!同時,也為日后構陷沈威通敵埋下伏筆!
前世……前世父親就是因此被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滿門抄斬!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恐懼如同兩條毒蛇,死死纏住了沈清辭的心臟!她顫抖著拿起那塊血跡斑斑的粗布,緩緩展開。
布料上,用某種暗褐色的液體(很可能是血跡)書寫著幾行字跡和一幅簡略的地形圖。那字跡……乍看之下,確實與父親沈威的筆跡極為相似!但沈清辭一眼就看出,那“糧”字右下角的“良”字最后一捺,略顯平直呆板,與父親習慣性的上挑筆鋒截然不同!而那地形圖上,山脈的走向線條過于流暢圓滑,缺少父親慣用的短促有力的折線!
這與那本偽造兵書上的筆跡破綻,如出一轍!
偽造!絕對是偽造!
沈清辭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勉強保持清醒。她迅速從梳妝臺暗格中取出那本偽造兵書,將兩者筆跡并排對比。
果然!同樣的偽造手法!同樣的筆鋒破綻!甚至那地形圖的繪制風格都高度一致!這絕對是同一人所為!
一個名字如同毒蛇般竄入腦海——王崇煥!
那個收受巨額賄賂、與靖王府關系密切的戶部侍郎!那個前世在公堂上“指證”父親貪墨軍餉的“證人”!那個可能認識“玉雕張”的幕后黑手!
蕭燼嚴……是在向她求證!也是在……尋求幫助!
他遠在邊關,面對北狄大軍壓境,卻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布防圖”的異常,甚至通過布料來源,將矛頭直指靖王府!而他選擇將如此重要的情報交給她,讓她“辨明真偽”,這意味著什么?
信任?試探?還是……某種更深的、她暫時無法理解的博弈?
沈清辭的思緒如同亂麻,但有一點無比清晰——這是天賜良機!借蕭燼嚴之手,除掉王崇煥這條毒蛇!斬斷趙衡構陷沈家的關鍵一環!
她必須立刻回信!不僅要確認這布防圖是偽造的,更要提供足以讓蕭燼嚴順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的關鍵線索!
沈清辭鋪開一張上好的宣紙,提筆蘸墨,手腕懸空,落筆如飛:
“七殿下鈞鑒:
此布防圖確系偽造。字跡雖刻意模仿家父筆鋒,然‘糧’字末筆平直,山脈線條圓滑,與家父習慣迥異。更有一鐵證——家父私印‘鎮北侯印’右下角有一細微崩口,而此圖上印文完整無缺,顯系偽印所蓋。
另,去歲江南貢品‘云水緞’賞賜靖王府一事,臣女亦有耳聞。據聞戶部侍郎王崇煥曾多次受靖王饋贈此緞,且與一江南名匠‘玉雕張’過從甚密。此匠擅刻雞血凍石,尤精仿制古印。
邊關戰事,關乎國運。臣女雖閨閣弱質,亦知大義所在。若殿下需查證王侍郎與靖王府往來細節,臣女可設法提供更多線索。
祈愿殿下旗開得勝,凱旋還朝。
——沈清辭”
寫罷,她將信箋仔細折好,又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澄心堂紙,用極細的筆尖,將那偽造兵書上“鎮北侯印”的印文輪廓精準描摹下來,尤其是右下角那個細微的崩口處,特意用朱砂點紅標注。最后,她將這張印文描摹與信件一同放入烏木小匣,重新用油布包裹嚴實。
“錦書!”她揚聲喚道。
錦書匆匆進來,看到小姐蒼白如紙的臉色和桌上觸目驚心的血布,嚇得幾乎驚叫出聲。
“噓——”沈清辭一把拉住她,聲音壓得極低,“立刻去找吳小六,讓他騎最快的馬,帶上這個包裹,追上七殿下的親兵!就說……這是七殿下要的繡樣,務必親手交到殿下手中!記住,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裹里的真實內容!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給七殿下繡的平安符!”
錦書雖不明就里,但看到小姐眼中的決絕和凝重,立刻重重點頭,將包裹貼身藏好,匆匆離去。
房門再次緊閉,沈清辭如同虛脫般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里衣。她望著桌上那塊血跡斑斑的粗布和偽造兵書,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
蕭燼嚴……會相信她嗎?會順著王崇煥這條線查下去嗎?會……在邊關的腥風血雨中,活下來嗎?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突然攫住了她——如果蕭燼嚴戰死沙場,那張催命符的秘密,那本偽造兵書的存在,她重生的真相……是否就永遠無人知曉了?
這個念頭帶來的并非解脫,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的空茫和失落。
窗外,風雪更急了。漆黑的夜空如同被撕裂般,偶爾閃過幾道慘白的電光,照亮沈清辭蒼白卻決絕的臉龐。
她緩緩站起身,將血布和偽造兵書重新藏好。接下來,她要盯死孫有福!盯死王崇煥!甚至……想辦法接觸到那個遠在江南的“玉雕張”!為蕭燼嚴,也為自己,搜集更多鐵證!
就在沈清辭凝神思索下一步計劃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次打破了汀蘭院的寂靜!
“小姐!小姐!”錦書驚慌的聲音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從門外傳來,“不好了!孫管事……孫管事死了!”
“什么?!”沈清辭猛地轉身,瞳孔驟縮!
“就在半個時辰前!有人發現孫管事倒在府后小巷里,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已經……已經斷氣了!”錦書臉色慘白,聲音發抖,“更可怕的是……他手里死死攥著一張染血的紙,上面……上面寫著‘通敵者死’四個大字!現在府里都傳遍了,說是……說是七殿下派人清理門戶!”
孫有福死了?!
死在“通敵者死”的血書下?!
還是……“七殿下派人”所為?!
沈清辭的血液瞬間凍結!這絕非巧合!孫有福是連接王崇煥和靖王府的關鍵人物!他的死,要么是趙衡察覺危險,殺人滅口!要么……就是蕭燼嚴在收到她的回信前,已經先一步采取了行動!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意味著——風暴,已經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