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京城飄起了今冬第一場大雪,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將鎮國公府的飛檐翹角染成一片素白。汀蘭院內,沈清辭裹著厚厚的狐裘,立在窗前,望著院中那株被積雪壓彎了枝頭的紅梅出神。
距離蕭燼嚴率軍出征已過去半月有余。邊關戰報如雪片般飛入京城,卻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零星戰況。真正的軍情,被嚴密封鎖,連父親沈威這樣的老將都難以探知詳情。而趙衡,則借著年關將至的由頭,在靖王府大擺宴席,廣邀朝臣,儼然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小姐,您又在想七殿下……”錦書端著熱騰騰的姜茶進來,看到沈清辭立在窗前發呆,不由心疼道。
“胡說什么。”沈清辭收回思緒,接過茶盞,熱氣氤氳中,她的眉眼顯得格外清冷,“我只是在想,這雪下得突然,不知邊關是否也這般寒冷。”
錦書抿嘴一笑,也不拆穿。自從七殿下出征,小姐便時常這般出神,每每邊關有戰報傳來,總要第一時間打聽。嘴上不說,心里怕是惦記得緊。
“對了,”沈清辭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茶盞,“前日讓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錦書立刻斂了笑意,壓低聲音道:“回小姐,奴婢按您的吩咐,暗中留意了柳姨娘院里的動靜。那個叫翠縷的丫鬟,果然有問題!她每隔三日,便會借口去廚房取點心,實則繞到后花園的假山后,與一個穿灰衣的小廝接頭。那小廝……是靖王府的人!”
沈清辭眸中寒光一閃。果然!柳姨娘雖被囚禁靜思堂,但她的爪牙仍在活動,而且與趙衡保持著聯系!這翠縷,就是一條暗線!
“繼續盯著,不要打草驚蛇。”沈清辭冷聲道,“另外,父親那邊……”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沈清珩披著一身風雪匆匆闖入,臉色凝重得可怕。
“小妹!”他顧不得寒暄,一把抓住沈清辭的手腕,聲音壓得極低,“出事了!父親剛接到密報,北狄大軍突破雁門關,七殿下率玄甲軍死守,傷亡慘重!更可怕的是……”他環顧四周,確保無人偷聽,才繼續道,“朝中有人彈劾七殿下擅離職守,貽誤軍機!而那份奏折的落款……是父親的私印!”
“什么?!”沈清辭瞳孔驟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偽造的奏折!加蓋偽造的“鎮北侯印”!與祠堂中那本偽造兵書如出一轍的手段!趙衡,這是要一箭雙雕!既除掉蕭燼嚴,又拉鎮國公府下水!
“父親呢?”她急聲問道。
“父親已被陛下急召入宮!”沈清珩額頭滲出冷汗,“臨行前,他讓我立刻通知你,務必……務必銷毀祠堂中可能存在的任何可疑之物!”
沈清辭心頭巨震!父親竟已知曉祠堂的秘密?是蕭燼嚴臨走前告訴他的?還是……
來不及細想,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燭臺:“大哥,隨我去祠堂!快!”
風雪夜,祠堂更顯陰森。守門的護衛見是大小姐和大少爺,不敢阻攔,連忙開門。沈清辭示意他們在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然后與沈清珩快步進入。
“小妹,到底要找什么?”沈清珩焦急道。
沈清辭沒有回答,徑直走向小佛堂,掀開那個半舊的蒲團——空的!她心頭一緊,隨即想起什么,快步來到主殿,在供奉牌位的香案下方一陣摸索,終于在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里,摸出了一個油紙包裹!
“這是……”沈清珩瞪大眼睛。
沈清辭迅速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封奏折的草稿,字跡與父親一般無二,內容正是彈劾蕭燼嚴的!而落款處,蓋著那方鮮紅的“鎮北侯印”!
“果然!”沈清辭咬牙切齒,“趙衡這是要坐實父親構陷七殿下之罪!一旦邊關戰敗,七殿下獲罪,父親也難逃干系!”
“這……這印文……”沈清珩盯著那方印,突然低呼,“不對!父親用印,習慣在右下角稍用力,印泥會略深一些!這印文顏色均勻,必是偽造!”
沈清辭心頭一震!大哥竟也看出了破綻!看來父親平日沒少教導他辨別印信!
“大哥,你速去前院,若父親回府,立刻告知他此事!我去處理這些贓物!”她迅速將奏折草稿塞入袖中。
沈清珩雖不放心,但也知事態緊急,匆匆離去。
沈清辭吹滅燭火,正欲離開,突然,祠堂大門被猛地推開!寒風卷著雪花呼嘯而入,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玄色大氅上落滿積雪。
“沈小姐,深夜造訪祠堂,可是又丟了什么‘母親遺物’?”蕭燼嚴冰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沈清辭如遭雷擊,手中的燭臺“咣當”落地!
他不是在邊關嗎?!怎么會……
蕭燼嚴大步踏入,隨手關上大門。借著窗外雪光,沈清辭看清了他的模樣——玄色輕甲上沾滿血跡和煙塵,俊臉上一道新鮮的傷痕還在滲血,眼中布滿血絲,整個人如同從地獄歸來的修羅,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
“殿……殿下?”沈清辭聲音發顫,不知是驚是喜。
蕭燼嚴沒有回答,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角奏折上,眼神陡然銳利如刀:“交出來。”
沈清辭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痛……”她輕呼一聲。
蕭燼嚴微微一怔,手上力道稍松,卻沒有放開。他另一只手抽出那封奏折草稿,掃了一眼,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殿下明鑒!”沈清辭急聲道,“這是趙衡偽造的!他要構陷您和父親!我正要銷毀……”
“我知道。”蕭燼嚴打斷她,聲音低沉,“邊關戰報也是他做了手腳。我此次秘密回京,就是要親手了結此事。”
沈清辭心頭一跳:“那雁門關……”
“假的。”蕭燼嚴眼中閃過一絲譏誚,“我軍大捷,北狄潰退百里。趙衡買通驛丞,篡改了戰報。”
沈清辭長舒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可父親已被召入宮,趙衡必定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若陛下震怒……”
“無妨。”蕭燼嚴松開她的手腕,從懷中取出一物,“我自有對策。”
沈清辭定睛一看,竟是一封密信,信封上赫然蓋著皇帝的私印!
“這……”
“陛下早已察覺趙衡有不臣之心,此次是引蛇出洞。”蕭燼嚴收起密信,目光深沉地看著她,“倒是沈小姐,似乎對趙衡的陰謀……知之甚詳?”
沈清辭心頭一凜。他是在試探她!那張催命符的陰影再次籠罩而下!
“我……”她剛要解釋,祠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錦書的驚叫!
“小姐!小姐不好了!靖王帶人闖府,說要搜捕勾結北狄的叛賊!”
沈清辭臉色大變!趙衡竟敢直接闖府?!這是要強行栽贓!
蕭燼嚴眸中寒光暴漲,一把將她拉到身后:“待在這里別動。”
“不行!”沈清辭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急中生智,“殿下秘密回京,不宜暴露!我有辦法拖住他!您先躲起來,伺機而動!”
蕭燼嚴深深看了她一眼,終于點頭,身形一閃,隱入祠堂的陰影中。
沈清辭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氣,推開祠堂大門。院中火把通明,趙衡一身華服,帶著大批侍衛氣勢洶洶而來。看到她從祠堂出來,趙衡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笑道:“清辭妹妹深夜在此,莫非也是聽到了風聲?”
沈清辭強忍厭惡,福了福身:“不知靖王殿下深夜闖府,所為何事?”
趙衡笑容一冷:“有人舉報,鎮國公府祠堂藏有通敵密信!本王奉旨搜查!”
“哦?”沈清辭故作驚訝,“不知舉報者何人?可有證據?”
“放肆!”趙衡厲喝,“本王行事,何須向你解釋!來人,搜!”
侍衛們如狼似虎地沖向祠堂。沈清辭擋在門前,寸步不讓:“且慢!祠堂乃供奉先祖之地,豈容隨意褻瀆!靖王殿下口口聲聲奉旨搜查,不知圣旨何在?”
趙衡臉色陰沉:“事急從權!若耽擱了,放跑叛賊,你擔待得起嗎?!”
“叛賊?”沈清辭冷笑,“殿下是指我父親,還是……七皇子蕭燼嚴?”
趙衡瞳孔一縮:“你……”
“殿下好算計。”沈清辭步步緊逼,“偽造奏折,篡改戰報,構陷忠良!下一步,是不是要逼宮謀反了?!”
“胡言亂語!”趙衡暴怒,“拿下她!”
侍衛們一擁而上!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從祠堂內掠出,寒光閃過,沖在最前的幾名侍衛慘叫倒地!
“蕭……蕭燼嚴?!”趙衡如見鬼魅,臉色慘白,“你不是在邊關……”
蕭燼嚴手持染血的長劍,立在沈清辭身前,聲音冰冷如鐵:“靖王趙衡,偽造軍情,構陷忠良,意圖謀反。陛下有旨,即刻拿下!”
隨著他話音落下,祠堂四周的黑暗中,突然涌現出大批玄甲軍!將趙衡及其黨羽團團圍住!
趙衡面如死灰,突然獰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物:“蕭燼嚴!你以為你贏了?看看這是什么!”
沈清辭定睛一看,竟是一塊染血的黑色衣料——正是那夜她從黑衣人身上扯下的!
“認得嗎?”趙衡狂笑,“這是從你營帳中搜出的!與夜探鎮國公府祠堂的刺客衣著一致!你暗中調查朝臣,意圖不軌!陛下豈會信你!”
沈清辭心頭巨震!那夜的黑衣人,竟是蕭燼嚴的人?!那他為何還要救她?那張催命符……
蕭燼嚴面不改色:“本王奉密旨調查通敵案,夜探祠堂,是為取證。倒是你……”他猛地抬手,劍尖直指趙衡,“與北狄暗通款曲,證據確鑿!”
“血口噴人!”趙衡怒吼。
“是嗎?”蕭燼嚴冷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北狄二王子給你的親筆信,約定共謀大胤江山。你的心腹,已經招了。”
趙衡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不……不可能……”
“拿下!”蕭燼嚴一聲令下,玄甲軍一擁而上,將趙衡及其黨羽盡數擒獲!
風雪愈急。沈清辭站在祠堂門前,看著被押走的趙衡,心中五味雜陳。她轉身看向蕭燼嚴,欲言又止。
蕭燼嚴收起長劍,走到她面前,深邃的目光直視她的眼睛:“現在,該談談我們之間的事了。”
沈清辭心跳如鼓:“殿下是指……”
“那張紙條。”蕭燼嚴聲音低沉,“‘沈氏嫡女重生,殺之可破命格’。”
沈清辭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他果然……要清算了嗎?
蕭燼嚴卻突然伸手,輕輕拂去她發間的雪花,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我一直在想,什么樣的女子,能預知未來,步步為營,將趙衡這等奸佞逼入絕境。”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冰涼的耳垂:“現在我知道了——是死過一次的人。”
沈清辭猛地抬頭,撞入他深邃如淵的眼眸。那里,沒有殺意,沒有冰冷,只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溫柔的復雜情緒。
“你的命,確實歸我了。”他低聲道,“但不是為了殺你,而是……護你一世周全。”
雪花紛飛,落在兩人交錯的視線間,融化成晶瑩的水珠,如同沈清辭眼中突然涌出的淚。
前世風雪中那道模糊的身影,今生祠堂前這句低語,終于在這一刻,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