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沫被凜冽的寒風卷著,如同細碎的刀子,狠狠刮在沈清辭的臉上。她站在廢棄宮殿破敗的廊檐下,單薄的月白披風早已被融化的雪水和冷汗浸透,緊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眼前這個男人帶來的萬分之一。
蕭燼嚴就站在幾步之外的風雪中。玄甲覆著薄雪,墨發沾著冰晶,高大的身影如同矗立在暴風雪中的一座孤峰,沉默、冷硬,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他手中,那本薄薄的、邊緣磨損的藍布冊子,在宮燈昏黃搖曳的光線下,像一個不祥的詛咒。
沈清辭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心臟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那冊子……那本被她視作逆轉乾坤的底牌、藏在汀蘭院最深暗格中的偽造兵書真本……怎么會……怎么會在他手里?!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前世被抄家滅門時官兵翻箱倒柜的獰笑,柳姨娘母女臨死前怨毒的詛咒,趙衡遞來毒酒時冷酷的眼神……無數血腥慘烈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瘋狂閃現!最后,定格在眼前——蕭燼嚴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黑眸!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是重生者!知道她藏匿了足以顛覆乾坤的“鐵證”!甚至可能……連她利用這份“鐵證”想要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那句前世風雪中的低語——“其命,歸汝”——在此刻,伴隨著他掌中那本冰冷的冊子,化作了最恐怖的現實!他是來收債的!是來取她性命的!
極致的恐懼如同毒藤,瞬間絞殺了理智!沈清辭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站立不穩。她下意識地想要后退,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威壓和洞穿靈魂的注視,腳下卻如同生了根,動彈不得。
“殿……殿下……”她的聲音干澀嘶啞,破碎得不成調子,帶著瀕死般的驚惶,“臣女……不知殿下……何意……”否認!咬死否認!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這稻草脆弱得不堪一擊!
蕭燼嚴看著她瞬間褪盡血色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那無法掩飾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恐懼和絕望,看著她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如同暴風雪中一片即將被徹底撕碎的枯葉。他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翻涌著極其復雜難明的情緒——是審視?是了然?是冰冷的嘲弄?抑或……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惜?
“不知何意?”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風雪磨礪出的粗糲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沈清辭緊繃的心弦上。他向前踏出一步,玄色的戰靴碾碎地上的薄雪,發出輕微的碎裂聲。那股屬于邊關殺神特有的、混合著鐵銹與血腥氣的凜冽氣息,瞬間將沈清辭徹底籠罩!
“沈清辭,”他念著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她靈魂最深處,將她所有精心構筑的偽裝徹底擊碎,“永安十四年冬,靖王趙衡生辰宴。你當眾拒飲他遞來的合巹酒,言稱‘此酒性烈,恐傷脾胃’。當夜,靖王府一名侍妾暴斃,太醫驗出酒中摻有‘紅顏醉’。”
轟——!
沈清辭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永安十四年冬!那是她重生后的第二年!趙衡生辰宴!那杯酒……那杯她憑借前世記憶知道被下了“紅顏醉”(一種慢性毀容毒藥)的酒!她當時借口性烈拒飲……這件事極其隱秘,除了她和下毒的柳姨娘、沈落雁,絕無外人知曉!蕭燼嚴……他遠在邊關……怎么會……
“永安十五年春,吏部侍郎李崇之子當街縱馬,驚擾百姓,你兄長沈清珩路見不平,將其扭送京兆府。三日后,李崇書房暗格中一份構陷你父親貪墨軍餉的密信,離奇出現在都察院左都御史案頭。”蕭燼嚴的聲音毫無起伏,如同在陳述最尋常的軍報,卻字字如驚雷,炸得沈清辭魂飛魄散!
李崇構陷!那是前世導致父親第一次被御史彈劾、圣心猜疑的開端!她重生后,利用前世記憶,讓錦書買通李府一個不得志的小廝,將那封密信偷出,輾轉送到了剛直不阿的左都御史手中!此事她做得天衣無縫,連沈清珩都以為是他扭送惡少引發的后續!蕭燼嚴……他怎么可能知道?!
“還有……”蕭燼嚴的目光掃過她慘白如紙的臉,落在她緊攥著、指節泛白的手上,那眼神銳利如刀鋒,“云鹿圍場,金鱗蛇現。你腰間香囊破得……真是時候。那‘千里香’引來的蛇,咬的……也真是地方。”
沈落雁!沈落雁手腕潰爛的慘叫仿佛還在耳邊!沈清辭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在地!她所有的謀劃,所有的掙扎,所有她以為隱秘的、可以扭轉乾坤的手段……在這個男人面前,竟如同孩童的把戲,被看得一清二楚,無所遁形!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吞沒!她所有的防線,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被徹底撕得粉碎!她在他面前,就像被剝光了所有衣物的囚徒,赤裸裸地展示著所有的秘密和不堪!
“殿下……你……你究竟是誰?”沈清辭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崩潰邊緣的恐懼和茫然,“你……你一直在監視我?從什么時候……?”她猛地抬頭,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雪水,滾燙而冰冷,“那張紙條……‘殺之可破命格’……你……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一直都知道!看著我掙扎……看著我像個跳梁小丑一樣……在你掌心……”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屈辱和恐懼讓她渾身抖如篩糠。
蕭燼嚴靜靜地看著她崩潰流淚的模樣,看著她眼中那被徹底擊碎的光芒。風雪在他身后呼嘯,卷起玄色的大氅。他沒有回答她的質問,只是緩緩抬起了手中那本藍布冊子。
“這本冊子,”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字跡、地圖、印文……幾可亂真。足以將鎮國公府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他翻動著冊頁,動作緩慢,目光落在那些偽造的破綻上——那個刻意平直的“糧”字一捺,過于流暢的山脈線條,印泥邊緣微妙的崩口位置。
“偽造者,心思縝密,手段毒辣。布局之早,算計之深,令人心寒。”他合上冊子,冰冷的冊面在宮燈下反射著幽光。“沈清辭,你將它藏得如此之深,費盡心機復刻,是想用它做什么?”他銳利的目光再次鎖住她,“用它去構陷靖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是……想用它作為籌碼,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換取沈家一線生機?”
他精準地洞悉了她所有的盤算!沈清辭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在他面前,她仿佛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辯解,所有的理由,在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都顯得蒼白無力,可笑至極。
“無論你想做什么,”蕭燼嚴打斷了她徒勞的掙扎,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生死的漠然,“此物,都是禍根。留在你手中,只會招致殺身之禍,甚至……提前引爆針對沈家的殺局。”他的目光掃過這廢棄宮殿的陰暗角落,意有所指,“今日之局,便是明證。趙衡,已容不下你。”
趙衡!這個名字如同毒刺,狠狠扎進沈清辭的心臟!今晚的迷藥,那扇被鎖死的門……果然是趙衡的手筆!蕭燼嚴連這個都看穿了!
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交織,幾乎要將她撕碎。她看著蕭燼嚴手中那本決定她生死的冊子,看著他冰冷無情的臉,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草般滋生——拼死一搏!奪下冊子!哪怕同歸于盡!
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沖動而微微前傾,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住了那支冰冷的、淬了劇毒的銀簪!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然而,就在她殺意即將迸發的剎那!
蕭燼嚴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仿佛早已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流轉。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了然。
“想動手?”他的聲音低沉,如同鬼魅的低語,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就憑你袖中那點……小玩意兒?”
轟——!
沈清辭如遭雷擊!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連最后一絲反抗的念頭都被徹底碾碎!她連藏毒簪都被他看穿了?!在他面前,她就像一只被釘在砧板上的魚,連掙扎都是徒勞!
最后的防線徹底崩潰!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手中的毒簪“當啷”一聲掉落在積雪中,瞬間被雪沫掩埋。她無力地滑坐在地,冰冷的雪水浸透了衣裙,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
她仰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空洞而絕望,如同被徹底抽走了靈魂的傀儡。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掙扎,所有的仇恨和不甘,在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殺了我吧。”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帶著濃重的疲憊和徹底的放棄,“既然我的命,早已歸你……動手便是。只求殿下……看在我沈家滿門忠烈、戍守邊關多年的份上……放過我父兄……”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沾著晶瑩的淚珠和冰冷的雪沫,微微顫抖著。引頸就戮,等待那最終的裁決。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格外猛烈,嗚咽著穿過破敗的宮殿,卷起地上殘存的枯葉和雪沫,如同無數亡魂在哭泣。
蕭燼嚴站在風雪中,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癱坐在地、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沈清辭完全籠罩。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看著她蒼白絕望的臉,看著她放棄抵抗的姿態,看著她緊閉的眼瞼下那微微顫動的、帶著水光的睫毛。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風雪呼嘯的聲音,是這死寂天地間唯一的背景。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清辭以為自己已經死去,久到那刺骨的寒冷似乎都已麻木。
一個低沉、冷硬,卻又似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復雜情緒的聲音,如同破開冰層的利刃,在她頭頂響起:
“你的命,確實歸我了。”
沈清辭的心猛地一沉,等待那最終的冰冷降臨。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并未到來。緊接著,她聽到的,卻是一句讓她靈魂都為之震顫的話語:
“從你推開那杯毒酒,在雪地里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歸我了。”
沈清辭霍然睜大了雙眼!巨大的驚駭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所有的感知!推開毒酒……雪地里睜開眼……那是她重生蘇醒的瞬間!他……他怎么會知道?!難道他當時就在那里?!那個風雪中的玄甲身影……不是幻覺?!是真的?!他一直都在?!
她猛地抬頭,撞入蕭燼嚴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那里面,此刻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是冰冷外殼下被強行壓抑的驚濤駭浪,是洞悉一切的銳利下掩藏的一絲極淡的……痛楚?還有某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沉甸甸的……宿命感?
“你以為的重生,”蕭燼嚴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滄桑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沈清辭的心上,“并非天意垂憐。”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自己心臟的位置。隔著冰冷的玄甲,那動作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
“是我用半條命,從黃泉路口……把你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