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中，夜明宮的宮墻在夜色中泛著詭異的漆黑，仿佛連月光都被吞噬殆盡。

檐下懸著的數十盞燈籠皆未點亮，唯有遠處回廊的吊燈投來微弱的光暈，勉強勾勒出琉璃瓦上斑駁的水痕。

這座名為“夜明”的宮殿，此刻卻如沉入永夜，透著一股壓抑的沉寂。

兩道身影沿著青石階緩步靠近。

走在前方的是當朝皇帝夏景明，他身披玄色錦袍，繡金紋在暗處若隱若現，腰間玉帶隨步伐輕晃，步履沉穩如松。

身后跟著的宦官小硯子手持燭臺，火光在他秀麗的面容上跳躍，眉目如畫，卻難掩眼底的忐忑。

“夜明宮的名頭倒是蠻虛的。”

景明駐足凝望，嗓音低沉短促，不帶半分遲疑。

他生就一副冷峻面容，下頜線條如刀刻斧鑿，此刻蹙眉盯著宮門——漆色幽黑的門扉緊閉，連門環都泛著冷光，仿佛蟄伏的獸瞳。

小硯子垂眸掩去不安，輕聲解釋：“內府局的人不敢近前點燈，奴才先前傳話也無用。都說...都說這宮里有金羽怪鳥，靠近者必遭襲擾。”

景明輕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小硯子，你素日最不信這些怪談，今日倒成了縮頭鵪鶉？”

他抬手推門，掌心觸到門縫時，燭火忽地搖曳，投下他指節分明的影子，在墻上如蛛網般蔓延。

門軸“吱呀”輕響，殿內漆黑如淵。

小硯子舉燭臺欲照亮，火光卻似被無形之力壓制，僅勉強映出滿地積塵與垂落的紗簾。

景明負手前行，靴底踏過寂靜，目光如鷹隼掃過空寂殿室——案幾無燈，香爐無煙，連一絲活人的氣息都未曾殘留。

“若玄妃真是幽鬼，倒該怕這燭火才是。”

他忽地淡笑，聲線在空殿中蕩開漣漪。

話音未落，身后宮門竟“砰”然閉合，震得燭火猛地暗沉。

小硯子心頭驟緊，卻見帝王背影挺拔如初，似渾然不覺異狀，只一雙眸子愈發銳利，凝視著前方無盡黑暗。

深宮之中，夜明宮的玉階在月色下泛著冷霜。

階頂那扇朱漆宮門緊閉，門釘斑駁如銹蝕的獸齒，縫隙間滲出絲絲寒氣，仿佛門后鎖著不為人知的深淵。

夏景明駐足門前，玄袍袖口隱有金紋微顫。

小硯子舉燭的手懸在半空，燭芯爆出噼啪聲響，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門板上，如一只欲撲的獸。

忽地，門扉無聲自開一縫——一只圓滾滾的金羽禽鳥猛地竄出，翅尖掠過小硯子面頰，帶起一陣腥風。

燭臺墜地，火苗濺滅，黑暗驟然吞沒二人。

“退后！”景明低喝，掌心已按上腰間劍柄。

黑暗中，禽鳥的振翅聲愈發急促，似有千百金刃劈空。

小硯子本能撲去，指尖卻觸到一團溫熱的絨毛，竟將那鳥死死揪住。

此時門內傳來一聲清叱：“死奴才，放手！”聲如冰泉裂石，震得人耳膜生疼。

門扉轟然大開，數盞鎏金蓮花燈次第亮起。

景明瞇眼望去，紗帳層層疊疊，光影在間隙間游弋。

一只纖白玉手自帳后伸出，指尖輕點，那金羽鳥竟掙脫小硯子，化作一道流光竄回帳內。

帳簾掀動，現出一名少女。

她身形纖細如柳，約莫十五六歲，雙輪髻上玉簪顫搖，牡丹花鈿幾乎掩去半張臉。

最駭人的是她通體著玄色：濕亮黑繻子衫襦繡著銀絲纏枝，下裙織就瑞鳥銜花紋，連披帛都綴滿黑曜石，行走間暗芒流轉，似將夜色都凝在了衣上。

她抬眼望來，瞳孔竟是罕見的琥珀色，映著燈火，恍若幽潭藏星。

景明劍柄微松，眉峰卻未展。

這玄妃柳墨漪立在燈影里，黑發如瀑垂落，唯有幾縷銀絲在水汽中若隱若現——恰似傳聞中凜冬王族血脈的印記。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仿佛看透了他心底的千重疑云。

夜明宮檐角懸著鎏金銅鈴，風過時叮咚作響，聲如碎玉墜冰盤。

玄妃柳墨漪倚在雕花窗欞旁，玄色廣袖垂落，露出半截藕白手腕。

她指尖捻著一枚玉符，忽覺廊外有異動，抬眸時正撞見一隊宮燈由遠及近。

領頭的玄袍男子步履沉穩，龍紋暗繡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小硯子緊隨其后，手按劍柄，目光如鷹隼掃過宮墻暗影。

柳墨漪將玉符收進袖中，轉身時裙裾掃過青磚，黑曜石墜子叮咚作響，似夜潮初涌。

“陛下。”

她垂首行禮，發髻上的銀簪流光微顫。

玄袍男子停在三步之外，目光落向她肩頭——那里蜷著一只金羽禽鳥，尾翎如火焰舒展，卻偏偏乖順地蹭著她頸側。

“玄妃養的好鳥兒。”

夏景明聲音低沉，袖中翡翠耳飾已悄然攥緊。

柳墨漪睫羽輕抬，琥珀色瞳孔映著燈火，冷冽如冬潭：“此鳥名‘逐星’，擅尋蹤覓跡。若陛下深夜造訪只為賞鳥，倒也不必破費宮燈。”

小硯子面色一沉，柳墨漪卻恍若未覺。

她轉身引路，玄色披帛掠過地面織錦，牡丹紋樣在暗處幽幽浮動。

殿內燃著龍涎香，煙氣裊裊纏上鎏銀薰爐，與窗外寒風形成奇異的對峙。

景明在繡榻旁坐下，指節叩響案幾。

柳墨漪立于屏風陰影處，裙擺墨色濃得似要滴落。

她注意到皇帝袖口金紋暗藏欒氏圖騰，心中驟起漣漪——這人與她滅族仇人同姓。

“聽聞玄妃能解咒殺，尋失物，破迷局？”

景明終于開口，掌心翡翠耳飾“嗒”地落在案上。

水滴狀翡翠泛著幽綠冷光，恰似當年母后頸間血濺的色澤。

柳墨漪瞳孔微縮，袖中銀絲驟然繃直。

“陛下所求，須以命相抵。”

她聲音如刀，削去殿中暖意。

逐星鳥忽地振翅，金羽掃過翡翠，留下一道淡痕。

景明輕笑：“朕乃天子，命價幾何？”

柳墨漪指尖掐訣，案上翡翠竟滲出縷縷黑霧。

她俯身凝視耳飾，銀發從發髻散落一縷，浸入霧中霎時泛出冰藍——“此物沾著兩魂：生魂怯弱，死于非命；怨魂戾重，纏于耳畔。陛下要尋的，是生魂主人，還是怨魂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