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抬手，將耳飾貼近墨漪眼前：“這幽鬼頸間勒痕深紫，指甲刮肉之聲猶在耳畔——應是死后怨氣難散，才附著于此。”

宦官青膝下一軟，險些跪倒，墨漪瞥見他袖口抖如風中枯葉。

“三星金紋……”墨漪凝聲，目光如刃釘在虛影殘留的腕印上。

景明倏然將耳飾收回，雙臂交叉胸前，袍袖金紋與幽鬼印記詭異地映襯：“此紋夏氏宗徽，若為朕祖父或父妃……為何史冊無載？”

他眼底暗流涌動，似有千層迷霧。

墨漪眉梢微挑，玄色睫羽投下陰影。

后宮血案如暗河潛流，她見過太多妃嬪或為爭寵自戕，或遭毒刃相殘。

曾有人捧金簪求她咒殺敵妃，待聞代價需以命換命，那人眼底貪火瞬滅，踉蹌如喪魂魄。

“救之法有二，”她喉間澀聲如裂帛，“或鎮魂消怨，或了其遺愿。”

景明聞言，眸中潭水忽泛漣漪。

“鎮魂需取生人血引，遺愿則需溯其生前恨。”

她指尖無意識撫過腕間隱紋——那霜色脈痕如冬蛇蟄伏，千年恨意凝于此。

景明忽輕笑一聲，聲如冷玉相擊：“若其恨便是求生？當年朕母后……”

他語鋒驟頓，喉結微顫，似有千刃剜心。

墨漪抬眼，見他下頜繃如鐵，卻掩不住眼底裂開的猩紅縫隙——那帝王面具下，竟藏著一具被血痂裹纏的殘軀。

墨漪的手指無意識撫過腕間隱紋，那霜色脈痕如蟄伏的冬蛇，指尖忽凝氣如霜。

景明的話語在她耳畔激起細微震顫，眼前再度浮現幽鬼虛影——那張曾被姿色點綴的臉，此刻只剩扭曲的苦悶與恐懼，如被詛咒的絹帛。

“若救之，須溯其生前恨。”

墨漪澀聲道，廣袖拂過案幾，起身時玄色裙裾似墨浪驟涌。

她瞥向宦官青僵立的背影，那人蒼白臉頰沁滿冷汗，顫抖的手指擦過袖口，抖如風中枯葉。

墨漪窺見那帝王，似有焚宮之火在無聲灼燒。

“既接此事，須查其身分。”

墨漪腕間隱紋驟亮，霜色如蛇欲出。

景明卻搖頭，袍袖金紋驟收：“妃嬪名冊由內務府保管，朕若下令查閱，必引耳目。當年朕母后冊籍……早被皇太后親手焚毀。”

他下頜繃緊如刀，墨漪聞聲，忽覺那霜色脈痕在腕間隱隱灼痛——前朝凜冬王香薔的血，與這夏宮怨魂，竟在千年后織出同樣的絞索。

墨漪的手指無意識捻著袖口，珊瑚色襦裙在晨光下泛著微啞的光澤。

她仰頭望向飛燕宮檐角垂落的琉璃瓦，燕形飾片在風中輕顫，折射出細碎的虹彩。

身后傳來宦官青壓低的聲音：“娘娘，飛燕宮西側便是內務府。”

她下頜微繃，腳尖已不自覺踏上青石階。

今日的發髻梳得極高，玄發盤成云紋樣式，未綴任何簪飾，只余幾縷銀絲在鬢角若隱若現。

內掃司宮女的素色衣袍貼合身型，袖口粗布磨得掌心微癢——這是她昨夜親自從庫房翻出的舊衣，衣襟處還留著前任宮女的針線補丁。

“被發現便說奉命巡查。”

她喉間擠出半句低語，忽覺身后宦官呼吸一滯。

回廊轉角處，兩盆木香薔薇正攀著藤架瘋長，嫩黃花瓣如星子綴滿籬墻。

她駐足凝視那些小花，忽憶起幼時家中廊下亦栽此物，父親總笑說“冬族血脈喜寒，偏生得這般暖色花”。

指尖觸上花瓣剎那，藤架深處傳來細碎交談。

墨漪眉峰驟蹙，側身隱入廊柱陰影。

對襟宮服的淡香混著薔薇芬芳，她嗅到其中一縷陌生的檀麝味——那應是嬪妃所用熏香。

眼角余光掃過飛燕宮后門，門扉朽木縫隙間透出人影晃動，兩名宮女正俯身搬運竹箱，箱角露出卷冊邊緣。

宦官青僵立如木樁，墨漪卻已無聲繞至藤架另一側。

裙裾掠過花叢時，她刻意將步履放輕，玄色靴底碾碎幾瓣落蕊。

那箱冊上赫然印著“內務府”朱紋，她掌心沁汗，忽瞥見其中一名宮女腕間金鐲——三星紋飾與昨夜景明耳飾幽光詭譎重疊。

“果然……”她齒間迸出半句囈語，袖中霜色隱紋驟亮如蛇鱗。

宦官青忽從身后遞來一方素帕，帕角浸著藥香：“娘娘，按您的吩咐備好了。”

墨漪抿唇接過，帕上“夜明宮”暗紋與箱冊朱印形成刺目對比。

她深吸一口氣，將帕子覆上箱口，霜紋驟現，整箱卷冊竟如被凍霧吞沒，無聲沉入地底三尺。

墨漪指尖摳進木香薔薇濕潤的根部泥土，裙裾沾滿青苔。

她弓身躲在藤架陰影里，盯著兩名宮女在霉斑斑駁的廊下對峙。

黃裙宮女身形如雀鳥般纖小，襦裙領口繡著淡金絲線，卻已被汗漬暈開；藍裙宮女則高挑傲慢，袖口綴著三枚鎏銀菊紋——那是內書司掌典籍者的標志。

藍裙宮女將一件月白綢衫硬塞向黃裙者，指尖幾乎戳到對方鼻尖：“明日宴席前必須改好！我父親可是內侍監，耽誤了差事，你全家綢緞莊都得關門！”

黃裙宮女眼眶通紅，喉頭顫著卻說不出拒詞，淚水懸在睫毛上，似露珠隨時要墜碎。

墨漪喉間悶哼一聲。

她素來最厭恃權欺人，此刻掌心已攥緊藤架枯枝。

身后宦官青的影子縮在墻角，她卻渾然不顧，直起身踏出陰影。

朝陽斜照她素色宮袍，玄發髻簪只插了一枚銀竹，鬢角銀絲在光中忽明忽暗。

“汝非幼子，繕衣豈不能自為？”

她嗓音冷如淬冰，眉峰斜挑。

藍裙宮女驚惶后退半步，鎏銀菊紋袖口抖出簌簌聲響。

她上上下打量墨漪：對襟宮服無繡紋，腰間卻懸著夜明宮獨有的霜玉墜。

“哪來的賤婢敢多事？”

她嗤笑，忽瞥見玉墜暗紋，臉色驟變。

黃裙宮女趁機攥住墨漪袖角，如幼獸覓得庇護。

她眸中淚終于滾落，在頰上劃出兩道晶瑩痕。

“她、她父親是內侍監……我、我阿爹的綢緞莊……”

她泣聲如燕雛哀鳴，手指絞著墨漪粗布袖口補丁。

墨漪下頜繃緊，瞥見藍裙宮女袖內暗藏的鎏金匕首紋——那是內侍監家眷特賜的飾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