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風面無表情的抬眼，黝黑眸子倒映著洶涌的獸潮。
青石鎮東門轟然崩塌，三丈高的裂地犀牛撞碎青磚。獸瞳赤紅的狼群踏著同類尸骸涌來，獠牙間垂落的涎水腐蝕石板，騰起陣陣毒煙。
他突然將酒葫蘆拋向半空。
琥珀色的酒液在晨光中拉出一道弧線，他反手握住腰間青玉簫管，拇指抵住簫尾螭紋。簫音輕揚的剎那，酒液恰好淋上「霜天」劍鋒。
冰晶順著劍紋瘋長。
清越劍鳴壓過萬獸嘶吼，第一劍蕩開十里霜氣。劍鋒點地的瞬間，青石板路綻開蛛網般的冰痕，沖在前頭的狼妖群瞬間凍成冰雕。魏清風旋身躍上城門殘垣，青色衣擺掃過處，冰雕齊頸而斷，狼首滾落時還帶著猙獰。
簫管橫咬唇間，第二劍隨音波迸發。「霜天」劍拖手懸空，分化十二道冰晶劍影，如北斗列陣釘入獸潮。劍影所過之處，妖血尚未濺出便凝成猩紅冰凌，晨光映照下恍若遍地紅珊瑚。
獸潮深處傳來撼天動地的咆哮。七尾妖狐踏碎冰原而來，每條狐尾都卷著團幽藍狐火，所過之處冰層汽化，白霧蒸騰如海。
魏清風垂眼，簫聲陡然轉急。懸空的「霜天」劍發出龍吟般的顫鳴，十二劍影倒飛而歸，在妖狐頭頂結成冰輪。他并指抹過簫孔，殷紅血珠滲入青玉簫身。
“「霜天」——”
劍鋒倒垂如冰瀑傾泄，第三劍裹著凜冬殺機直墜九霄。狐妖昂首噴出本命狐火，卻在觸及劍光的瞬間凍結成幽藍冰柱。冰輪轟然炸裂，數以萬計的冰刃如暴雪席卷，七條狐尾齊根而斷，化作冰渣簌簌飛落。
魏清風踏著狐首躍入獸潮核心，他簫管輕轉，劍穗生蓮紋再次泛起青光，最后一劍劈出時，方圓百里驟然靜默。
殘存的妖獸僵立原地，須臾，萬千冰刺自體內爆出。陽光穿透晨霧時，青石鎮外已矗立起參差冰林，每一根冰柱都封著凝固的獸影。
收劍入簫，魏清風輕呼一口氣。百姓的歡呼聲浪從街尾涌來，幾個膽大的孩童正用樹枝戳弄凍成冰雕的狼妖殘肢。
“許掌柜！”他甩去手上冰碴，目光掃過人群，“給我拿兩壇好酒，這次獸潮──”
歡呼聲突然卡在鎮民喉頭。
魏清風的笑意凝在嘴角，他看見賣炊餅的老漢哆嗦著后退，看見藥鋪伙計突然埋頭整理衣角，看見所有人都在回避他的目光。
“許姐？”劍修低啞的嗓音混著冰碴，他皺起眉頭，“...小翎？”
風卷著血腥味兒掠過，呼喚散在風里，無人應答。
「霜天」突然嗡鳴震顫，魏清風突然意識到什么，他順著劍意所指望去──街角血泊里蜷著個素衣少年，懷中緊緊摟著團破碎的鵝黃。晨霧漫過那人染血的袖口，露出一截半散的羊角辮。
魏清風踉蹌著后退半步，他原先望見少年揮刀劈向神使，只當這是個失了母親和妹妹的可憐人，可如今他認出那辮梢碎裂的銀鈴，去年霜降，小姑娘辮上銀鈴叮當作響，拽著他的劍穗說“魏叔叔的蓮花比街上的糖畫好看多啦！”
“不可能...”他指尖凝出療愈青光，卻在觸及小翎顱骨的瞬間潰散──七魂六魄已散，魏清風已探查不到孩子的魂海。
而許萬象的無頭尸身橫在五步外，斷頸處凝結的血冰折射著陽光。“許...”魏清風踉蹌著跪倒在尸首前，他認得她右手虎口的繭，那是客棧老板娘長年握刀留下的印記。
“......”
人群在驟然爆發的威壓下跪倒一片，賣菜老嫗戰戰兢兢指向天神殿神使的殘尸，“魏仙長，我們都是凡人，我們攔不住啊！”
冰渣裹著血肉黏在青磚縫里，唯一完整的神使尸身上，金線繡的麒麟紋在陽光下閃著光。
“哈...哈哈...”魏清風突然低笑起來，“好一個天神殿...”「霜天」劍意在他周身凝成寒霧，劍氣橫掃過處，神使殘骸化作冰塵。
他起身邁步，用染血的手掌撥開素衣少年緊緊護著的手臂，小翎青白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痕，魏清風的指尖拂過小姑娘散開的羊角辮，銀鈴碎片扎進指腹也渾然不知。鎮民們縮在街角，直到劍修啞著嗓子開口：“勞煩諸位...備兩副棺木。”
賣炊餅的老漢最先動彈，佝僂著背跑去找白事鋪的掌柜。藥鋪伙計抖開白麻布，幾個婦人紅著眼眶給許萬象拼接殘軀。魏清風解下外袍裹住小翎，淺青衣料頃刻被血浸透。
“他。”他轉身指著蜷在血泊里的沈敜。“誰認識？”
“他是許家娘子昨個從萬獸澤領回來的。”人群中不知誰應了一聲。“不是鎮子里的人。”
魏清風皺起眉，蹲身并指按在沈敜頸側，靈力剛探入經脈便造反噬。他蹙眉凝視自己指尖帶出的一縷狂暴的靈力──有股巨大的能量正在這凡人身體里橫沖直撞。
劍修指節又壓上沈敜心口殘破的血洞，那本該碎裂的胸腔深處，十二瓣白蓮虛影正在緩慢旋轉。
“...宋傾月的生蓮印？”
他跟浮生宗主宋傾月是至交，自然對好友的本命蓮印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為何這不知來歷的凡人體內會有？奇怪......魏清風拎起人扛上肩頭。
不管了，帶去浮生扔給宋傾月，先救活了再說。
走前，他最后看了眼青石鎮，許萬象母女的棺木正被鎮民抬著走向鎮后小山，紙錢混著冰碴打轉。
以后再也聽不到小姑娘喚魏叔叔了。
客棧二樓杯盞輕叩。
“真是精彩啊，他的劍，還是如此霸道。”
樊川倚著雕花木窗，茶湯里浮著片花瓣，他的目光定在底下青石板碎裂的銀鈴上，唇角的笑意不知是嘲諷還是無奈。
“以凡人之軀硬接神罰...”虛空漣漪中浮出沈敜被洞穿胸膛的畫面，“不還是沒有保下來嗎。”
“宿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