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從劍冢出來,沈敜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不知是「邪」劍認主帶來的奇異共鳴,還是魏清風近些日子近乎苛刻地訓練起了效果,短短幾日,他已從元嬰初期直入化神,周身靈力凝練如實質。
雪霽初晴,沈敜足尖點在「邪」上,劍身嗡鳴著懸于洗劍池三丈高處。寒風掠過他利落的墨發,露出眉宇間漸漸凝練的劍意。尋常修士需半月才能掌握的御劍之術,他僅用三日便已收發隨心。
「邪」劍鋒刃處吞吐的血煞之氣被明滄瀾給的劍鞘[藏鋒]死死禁錮,漆黑的鞘身上暗金符文如鎖鏈纏繞,乍看與尋常鐵劍無異。劍不出鞘時使用威力僅能發揮三成,但對如今的沈敜而言,夠用。
“哥哥動起來!”溫不言裹著雪狐斗篷在池邊蹦跳,琥珀眸子映著晴空。
“知道啦?!鄙驍溃⒅敢粍?,「邪」帶著他倏然掠過冰面,帶起的風旋卷碎冰屑,在晨光里綻出細小的虹彩。他穩穩落在團子面前,笑嘻嘻蹲身捏了捏他凍得通紅的臉蛋。
“不是說好了?等雪停了就帶你去浮生。”他抬頭望了眼放晴的天色,咧嘴一笑:“今天正好。”
“現在就走!”溫不言歡呼著撲進他懷里,毛茸茸的腦袋蹭得他下巴發癢。
“......?”魏清風原本抱臂站在一旁,聞言眉頭一皺。
若是尋常時候,他也就由著這倆孩子胡鬧,沈敜體內的蓮印只要不主動顯露,外人便難以察覺,即便暴露了,搬出宋傾月的名頭也能震懾宵小。可問題是......現在沈敜手里拿的是「邪」。
神界第一殺伐神器。
即便有[藏鋒]遮掩,但誰敢保證消息沒有外泄?名門正派的人也就是心里妒忌一下,萬不敢殺人奪劍,可若有墮仙、妖邪暗中盯上沈敜,趁他御劍時出手搶奪...
而純血神族千年難出一位,天生靈力磅礴,血脈珍貴,堪稱行走的至寶。若只是尋常出行,隱去氣息倒也無妨,可若有心懷不軌之人沖著「邪」劍而來,順帶發現溫不言這小祖宗...
拋開別的先不談,若是自己的寶貝外甥出什么事,他真得對妹妹以死謝罪。
魏清風閉了閉眼。
“你當「邪」是燒火棍?”他一把按住沈敜正要掐訣御劍的手腕,揪著少年衣領拎到眼前,“你現在就是塊會走路的肥肉,懂嗎?”
“沒點實力御著神器就想上路,到時候綁一個送一個,老子想救都來不及!”
沈敜訕笑著晃了晃漆黑劍鞘,“師兄,這不是有[藏鋒]嘛...”
“真要有危險,這破鞘能擋個屁?!蔽呵屣L額角青筋直跳,卻見沈敜眼珠一轉,突然把「邪」往腰間草草一掛,沖他挑眉笑道:“那應了孩子的事,總不能食言──”少年拖著長音,一把抱起溫不言塞進魏清風懷里,“只能麻煩師兄帶我們走一趟嘍?”
團子趁機揪住劍修衣領猛晃:“去嘛去嘛!舅舅──”
魏清風被這一大一小鬧得眼前發黑:“...?”「霜天」卻已應召出鞘,凜冽劍氣蕩開滿地碎冰,劍身暴漲至丈余寬。他拎著沈敜后領躍上劍脊,不忘把溫不言塞進少年懷里:“抱緊了!”
劍光沖天而起,攪碎流云。溫不言的歡呼聲散在風里,沈敜回頭望去,洗劍池的冰面映著三道身影,像一幅被劍氣裁開的雪霽圖。
一刻鐘后。
魏清風黑著臉站在劍首,身后沈敜一手摟著興奮亂動的溫不言,一手死死抓著他腰帶。劍修忍無可忍地拍了拍那只越抓越往下的爪子:“亂摸什么!”
“師兄...嘔,你這劍能變寬...嘔,為啥上次帶我的時候不變?”
“再吵把你倆扔下去?!?/p>
“不關我事啊舅舅!”
“......?”
身側云霧散開,浮生巨大的生蓮已映入眼簾。蓮瓣上的積雪映著朝陽,恍若琉璃仙境。
宋傾月正用銀剪修整藥圃里凍蔫的寒星草,護宗結界突然傳來被劍氣硬闖的波動。她指尖一顫,剛結花苞的靈植“咔嚓”斷了頭。
“嘖?”蹙眉望向天際,宋傾月正要罵,話卻一下卡在喉間。
只見云端墜下的「霜天」劍上,魏清風青衫鼓蕩如帆,腰間掛著個緊抱他的沈敜,沈敜懷里還像揣包裹似地夾著個手舞足蹈的溫不言。三人疊羅漢般壓在劍上,活像糖葫蘆串兒。
宋傾月:“......?”
“宋姑姑!”溫不言眼尖,老遠就揮舞著小手,還沒等劍停穩就撒歡似地跳下來,炮彈一樣沖進她懷里。
沈敜則死死抱著魏清風的腰,臉色發青地被拎下來,腳剛沾地就腿軟地蹲下干嘔:“我不行了...嘔──”
“出息。”魏清風嫌棄地甩袖,“化神修士還暈劍,到外面別說我是你師兄。”
“你這要...嘔──放到現代,還十二分...十二萬分都禁不得你扣!”
宋傾月揉著溫不言的小臉蛋,目光在沈敜身上轉了一圈。少年周身靈力圓融凝練,眉宇間也褪去了浮躁。
“嗯──”她拖長調子,指尖隔空點了點沈敜丹田,“有長進?!?/p>
沈敜眼睛唰地亮了,也不管胃里翻江倒海,獻寶似地湊上前:“好姐姐,我被「邪」認主了!”他作勢要拔劍,“要不要看我給你使一招?保證帥得你移不開眼!”
“拉倒吧!”宋傾月一袖子糊在他臉上,白眼快翻到天上去,“想拆我藥圃直說,還拐角抹彎使招?”她指著遠處的一片新綠冷笑,“看見沒?你劈死的玉竹才剛冒芽兒?!?/p>
魏清風在一旁幸災樂禍看戲,冷不防被宋傾月瞪了一眼:“笑毛呢?這賤樣跟你學的吧?!?/p>
“包的呀──”沈敜笑嘻嘻地用手肘頂了下魏清風,“師兄你也太壞了,帶壞良家少男!”魏清風反手就掐他后頸:“賤就賤還怪我?”
宋傾月抱著偷笑的溫不言轉身就往草木居走,絳紫裙裾掃過雪地:“不言乖,咱離那倆神經病遠點兒?!睖夭谎該е弊樱瑳_后面兩人得意地吐舌頭。
一大一小剛踏上草木居的青石階,后面兩個已經擠擠挨挨地追了上來。四人吵鬧著進了草木居,暖融融的藥香混著炭火氣撲面而來,沈敜熟門熟路地撲向軟榻上的絨毯。
魏清風則毫不客氣地霸占了宋傾月常坐的窗邊矮塌,撈起矮幾上的桂花糕就往嘴里丟?!梆捤滥愕昧耍 彼蝺A月沒好氣地踹他,順手把溫不言塞到暖烘烘的熏爐時,不忘再塞他一把糖蓮子。
“姑姑最好了!”溫不言美滋滋地往嘴里塞糖,腮幫子鼓得像只小倉鼠。
沈敜湊過去想偷一顆,被宋傾月一巴掌敲在手背:“多大人了還跟孩子搶糖吃?”
“小孩子糖吃多了小心長蛀牙哦。”沈敜嬉皮笑臉順走一顆,結果被酸得整張臉皺成一團,“嘶──啥啊這么酸!”
宋傾月得意挑眉,“新煉制的醒神丹哦,專治饞鬼。”
“饞嘴的代價?!蔽呵屣L嗤笑一聲,結果樂極生悲,被宋傾月也塞了一顆到嘴里,頓時表情扭曲。
“嘲笑的代價?!鄙驍び挠牡?。
宋傾月懶得理這倆人,意念一動,從儲物戒里摸出一顆龍眼大小、通體流轉著淡綠色柔和光暈的丹藥。那丹藥散發著草木氣息,清冽沁人心脾。
“不言,張嘴?!彼Z氣隨意。
溫不言對宋傾月毫無防備,乖乖“啊”了一聲。宋傾月指尖一彈,丹藥精準定位小嘴,入口即化。
“糖丸嗎?”溫不言咂咂嘴,“怪好吃?!?/p>
“是‘斂息丸’?!彼蝺A月指尖拂過他細軟的發頂,一層極淡的綠芒如水紋般漾過溫不言周身,轉瞬隱沒,“再過半月便是仙宮夜宴了,皇城魚龍混雜,這東西能暫時藏住你身上那股子...嗯...特別招人喜歡的勁兒,也省得你舅舅還要分神掩著?!?/p>
她抬眼看向沈敜和魏清風,碧色眸子里映著炭火暖光:“仙宮夜宴五年一度,天神殿主辦,是神界最盛大的集會。鳴劍、浮生、天道、禪意、影殺五宗齊聚,更有四方隱世家族、散修大能云集皇城,連天機樓的人都會來湊湊熱鬧。”
沈敜眼睛都亮了,“這么排場???”
“自然?!蔽呵屣L笑著接話,“仙宮珍饈美饌無數,皇城更是匯聚兩界奇珍。你初入仙途,不言年紀尚小也還未見識,我們提前幾日過去,正好帶你們好好逛逛,見見世面?!?/p>
溫不言在熏爐旁歡呼著打了個滾,琥珀眸子亮得驚人:“能買糖畫嗎?能看雜耍嗎?”
“能,都依你?!蔽呵屣L目光寵溺,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熱鬧之下,是暗流涌動的皇城,以及兩個身懷重寶、亟待他守護的“小麻煩”。
窗外,蓮池的薄冰折射著暖陽,草木居內藥香氤氳,將冬日的寒意和未來的風波,暫時隔絕在這一方暖意融融的小天地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