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草原,草尖上凝結的露珠在初升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雪清瀾攙扶著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讓她的心懸得更高。
“母親,再堅持一下,我們一定能找到人家。“雪清瀾輕聲安慰道,喉嚨因干渴而嘶啞。
柳如煙的臉色比昨天更加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自從三天前那場高燒后,她的狀況時好時壞,大部分時間都處于半昏迷狀態。雪清瀾知道必須盡快找到落腳處和藥物,否則母親撐不了多久。
“瀾兒...我們...這是到哪兒了?“柳如煙虛弱地睜開眼,目光渙散。
雪清瀾咬了咬下唇:“我也不清楚,但昨晚看到有炊煙,應該離人家不遠了。“她沒敢說出自己的擔憂——那炊煙可能是草原部落的。從中原逃出來的路上,她們聽過太多關于草原蠻族殘暴的傳說。
一陣風吹過,草叢中突然驚起幾只云雀,撲棱棱的振翅聲嚇得雪清瀾渾身一顫。她自嘲地搖搖頭,堂堂雪府大小姐,如今竟被幾只小鳥嚇得魂不附體。
曾幾何時,她生活在高墻深院的雪府中,身邊仆從如云,連梳頭更衣都有專人伺候。父親是朝廷三品大員,母親出身書香門第,她從小錦衣玉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洛陽城中有名的才女。誰能想到,一場政治風波后,顯赫一時的雪家竟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只有她和母親因回江南探親而僥幸逃脫...
“母親小心!“雪清瀾及時扶住險些絆倒的柳如煙,自己的腳踝卻扭了一下,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柳如煙心疼地看著女兒:“瀾兒...你的腳...“
“沒事的,只是輕輕扭了一下。“雪清瀾強顏歡笑,卻不敢把重心放在那只腳上。她的繡花鞋早已磨破,現在用布條草草纏著,根本起不到保護作用。
兩人艱難地爬上一處小土坡,雪清瀾突然眼前一亮——坡下不遠處,幾頂灰褐色的帳篷散落在河邊,帳篷外晾曬著獸皮和衣物,還有幾匹馬在悠閑地吃草。
“母親,有人家!“雪清瀾激動得聲音發顫。
柳如煙瞇起昏花的眼睛:“那...好像是草原人的帳篷...“
雪清瀾的笑容僵在臉上。確實,那些帳篷的樣式與中原截然不同,而且隱約能看到帳篷外走動的人都穿著皮毛服飾,腰間似乎還佩著刀。
“我們...要不要過去?“雪清瀾猶豫了。她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母親急需休息和治療,但草原人的兇名又讓她望而卻步。
就在這時,柳如煙的身體突然晃了晃,然后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前栽去。
“母親!“雪清瀾慌忙扶住她,卻因腳踝無力而一起跌坐在地上。柳如煙已經完全昏迷,呼吸急促而微弱。
雪清瀾摸了摸母親的額頭,燙得嚇人。不能再猶豫了!她深吸一口氣,將母親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咬牙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帳篷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扭傷的腳踝都傳來鉆心的疼痛,但雪清瀾緊咬下唇,硬是沒發出一聲呻吟。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遠處的帳篷上,默默祈禱那里的人能發發善心。
距離帳篷還有百步之遙時,一聲尖銳的哨響突然劃破天空。雪清瀾還沒反應過來,四周的草叢中猛地站起七八個身影——全都手持弓箭,鋒利的箭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齊刷刷對準了她和母親。
“別動!“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用生硬的中原話喝道。
雪清瀾僵在原地,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這些草原戰士是什么時候埋伏在這里的?他們穿著與周圍環境完美融合的褐色皮甲,臉上涂著奇怪的綠色紋路,簡直像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
“我...我們只是路過...“雪清瀾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聲音不發抖,“我母親病了,需要幫助...“
戰士們交換了幾個眼神,其中一個年輕人說了幾句草原話,引來一陣哄笑。雪清瀾聽不懂,但從他們放肆打量自己的目光中,她讀出了輕蔑和某種危險的意味。
領頭的壯漢走近幾步,粗魯地抓住雪清瀾的下巴,將她的臉左右轉動著查看,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他身上的羊膻味和汗臭味熏得雪清瀾幾欲作嘔。
“中原女人...漂亮...“壯漢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帶回去...玩玩...“
雪清瀾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她聽說過草原部落會擄掠中原女子為奴為妾,沒想到自己竟會落入這般境地。
“求求你們...“她強忍恐懼,按照中原禮儀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我們母女落難到此,只求一碗熱水、一處避風的地方...“
壯漢顯然不懂她的禮節,反而被她的動作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他伸手就要去扯雪清瀾的衣領,雪清瀾本能地后退,卻因扶著母親而失去平衡,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不許碰我女兒!“原本昏迷的柳如煙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撲上前,用身體擋在雪清瀾前面。
壯漢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激怒了,揚起手中的刀柄狠狠砸向柳如煙的肩膀。一聲悶響,柳如煙悶哼一聲,癱軟在地。
“母親!“雪清瀾尖叫一聲,撲到柳如煙身上。殷紅的血從母親嘴角滲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壯漢似乎還不解氣,舉刀又要打。雪清瀾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怒火。她一把拔下頭上的銀簪,對準自己的咽喉。
“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這里!“她厲聲喝道,銀簪尖端已經刺入皮膚,一絲鮮血順著白皙的脖頸流下。
這個舉動讓草原戰士們愣住了。在他們的觀念中,俘虜要么反抗要么求饒,還沒見過以死相逼的。壯漢遲疑地放下刀,轉頭用草原話與同伴商量起來。
雪清瀾趁機查看母親的傷勢。柳如煙呼吸微弱但還算平穩,剛才那一擊可能傷到了內臟。最令人擔憂的是,她的嘴唇開始泛青,這是舊疾復發的征兆。
“求你們...我母親需要大夫...“雪清瀾再次懇求,淚水模糊了視線。
壯漢似乎聽懂了“大夫“這個詞,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他做了個手勢,兩個戰士上前粗暴地抓住雪清瀾的手臂,將她拖離母親身邊。
“不!放開我!母親!母親!“雪清瀾拼命掙扎,銀簪在混亂中掉落。她的呼喊聲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卻沒有換來任何憐憫。
就在絕望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戰士們紛紛轉頭,表情突然變得恭敬起來。雪清瀾趁機掙脫束縛,爬回母親身邊。
五匹駿馬飛馳而至,為首的是一匹純黑的戰馬,馬背上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著深色皮甲,腰間佩著一把鑲嵌寶石的彎刀,整個人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戰士們立刻單膝跪地行禮,口中喊著什么。雪清瀾猜測這人應該是他們的首領。
首領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壯漢面前,二話不說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壯漢被打得踉蹌幾步,卻不敢有絲毫反抗,只是低著頭不斷說著什么,像是在解釋。
首領不再理他,轉向雪清瀾母女。雪清瀾本能地抱緊母親,警惕地盯著這個危險的男人。陽光從他背后照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卻讓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中,更添幾分神秘與威嚴。
“你們是誰?“首領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用的是略帶口音但相當流利的中原話。
雪清瀾驚訝地睜大眼睛,沒想到這個草原蠻子會說中原官話。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小女子雪清瀾,這是家母柳氏。我們從中原來,因家道中落,流離至此。家母病重,求大人開恩,救救她...“
首領沉默地聽著,銳利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視。雪清瀾注意到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黃金,既美麗又危險。
“這是赫連部落的領地,“首領終于開口,“擅自闖入者,按律可處死。“
雪清瀾的心沉到谷底,但她沒有低頭:“若大人肯施以援手,小女子愿做牛做馬報答。“
首領似乎對她的回答有些意外,眉毛微微挑起。他蹲下身,粗魯地翻開柳如煙的眼皮查看,然后說了幾句草原話。立刻有戰士跑向馬匹,取來一個皮囊。
“喝。“首領將皮囊遞給雪清瀾。
雪清瀾猶豫了一下,但看到母親越來越差的臉色,還是接過皮囊喝了一口。是馬奶酒,濃烈得讓她咳嗽起來,但一股暖流立刻從喉嚨蔓延到全身。
“給她也喝點。“首領命令道。
雪清瀾小心地托起母親的頭,將皮囊湊到她唇邊。柳如煙無意識地吞咽了幾口,眉頭稍稍舒展。
首領站起身,對戰士們吩咐了幾句。立刻有人牽來兩匹馬,準備將雪清瀾母女帶走。
“等等!“雪清瀾警惕地抱緊母親,“你要帶我們去哪里?“
首領已經翻身上馬,聞言低頭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要么跟我走,要么留下等死。“說完一夾馬腹,黑馬揚蹄而去。
雪清瀾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戰士,知道別無選擇。在戰士們的幫助下,她和母親被安置在一匹馬上。馬隊開始向部落中心行進,雪清瀾的心隨著馬蹄聲不斷下沉。
她不知道等待她們的是什么命運,但至少暫時保住了性命。馬背上的視角讓她看清了這個部落的規模——數十頂帳篷星羅棋布,中央是一頂巨大的金色帳篷,門前豎著一面繡有狼頭的旗幟。遠處草地上,牧人們正在放牧成群的牛羊,一派祥和景象,與她想象中的野蠻部落大相徑庭。
“赫連部落...“雪清瀾默念這個名字。她曾聽父親提起過,草原上的赫連部以勇猛善戰著稱,現任族長年紀輕輕卻已威震漠北。難道剛才那人就是...
馬隊停在一頂較小的帳篷前。幾個婦女迎出來,在首領的指示下將柳如煙抬進帳篷。雪清瀾想要跟進去,卻被首領攔住。
“你,跟我來。“他指了指中央的大帳。
雪清瀾的腳踝疼得更厲害了,但她強忍著不表現出來,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進入大帳后,她被里面的陳設震驚了——地上鋪著精美的地毯,四周掛著色彩斑斕的壁毯,矮幾上擺著金銀器皿,完全不輸中原大戶人家的擺設。
首領——現在雪清瀾幾乎確定他就是赫連族長——在一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她也坐。雪清瀾猶豫了一下,選擇了最標準的跪坐姿勢,腰背挺直,雙手交疊置于膝上。這是大家閨秀的標準坐姿,即使落魄至此,她依然保持著骨子里的教養。
“雪清瀾,“族長準確地叫出她的名字,發音標準得令人驚訝,“你父親是誰?“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刺進雪清瀾的心臟。她垂下眼睛,長睫毛遮住了瞬間涌起的悲痛:“先父...雪明遠。“
“雪明遠...“族長若有所思地重復,“中原朝廷的禮部侍郎?“
雪清瀾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怎么知道?“
族長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你們為什么逃到草原上?“
雪清瀾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她早已準備好一套說辭——家道中落,被仇家追殺...但面對這個似乎知道很多的男人,她不確定能否蒙混過關。
“朝廷...變故,“她謹慎地選擇著詞語,“父親獲罪...滿門...“說到這里,她的聲音哽咽了,眼前浮現出最后一次見到父親的情景——他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卻還對她露出安慰的微笑...
族長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所以你們是逃犯。“
雪清瀾沒有否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帳內陷入沉默。族長拿起一把精致的匕首把玩著,刀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雪清瀾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突然,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老者匆匆進來,在族長耳邊低語幾句。族長眉頭一皺,起身向外走去,臨出門前回頭對雪清瀾說:“待在這里。“
雪清瀾獨自坐在大帳中,時間仿佛凝固了。她不敢亂動,只能通過帳篷縫隙中透入的陽光角度判斷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終于,帳簾再次掀開,族長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個白發老婦人,身上掛滿奇怪的飾物。
“薩滿說你母親情況不好,“族長直截了當地說,“她舊疾復發,加上新傷,需要特殊治療。“
雪清瀾的心一緊:“我能去看看她嗎?“
族長考慮片刻,點了點頭。在老薩滿的帶領下,雪清瀾來到母親所在的帳篷。柳如煙躺在一堆毛皮中,面色灰白,呼吸微弱。薩滿已經開始用一種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藥膏涂抹她的額頭和胸口。
“母親...“雪清瀾跪在母親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柳如煙的手冰涼得嚇人,只有微弱的脈搏證明她還活著。
就在這時,柳如煙的嘴唇突然動了動,似乎在說什么。雪清瀾俯身去聽,卻聽到一個讓她渾身僵硬的詞——
“玉璽...保護好...玉璽...“
雪清瀾驚恐地抬頭,發現族長就站在身后,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正直直盯著她,目光深不可測。他聽到了嗎?聽到了多少?
“你母親說什么?“族長問道,語氣平靜得可怕。
雪清瀾強自鎮定:“她在說...遺言...擔心我...“她的手心已經沁出冷汗,卻不敢擦拭。
族長沒有再問,但他的目光讓雪清瀾如芒在背。玉璽...這個足以誅九族的詞...如果被知道...
薩滿的治療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期間雪清瀾寸步不離地守在母親身邊,而族長則站在帳篷門口,沉默地觀察著一切。當薩滿終于宣布危險暫時解除時,雪清瀾幾乎虛脫。
族長讓薩滿和其他人都退出帳篷,只留下雪清瀾一人。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和你母親可以暫時留下。但記住,這里是赫連部落,我的規矩就是法律。任何欺騙和背叛,都將付出代價。“
雪清瀾仰頭與他對視,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全貌——輪廓分明的臉龐,高挺的鼻梁,薄而緊抿的嘴唇,還有那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琥珀色眼睛。他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卻有著遠超年齡的威嚴和滄桑。
“多謝族長開恩,“她輕聲說,“我們母女定當謹守規矩。“
族長轉身欲走,卻又停下腳步:“我叫赫連朔。在部落里,有任何需要可以告訴侍女,但不要擅自離開指定區域。“說完,他大步走出帳篷,留下雪清瀾一人呆坐原地。
赫連朔...雪清瀾默念這個名字,感覺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帶著草原特有的粗獷與力量。帳外,夕陽將草原染成金紅色,新的一天即將結束。而對雪清瀾來說,一段全新的、未知的生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