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灑在草原上，露珠在草葉間閃閃發光。雪清瀾端著一盆洗凈的衣物從河邊往回走，腳步輕快。赫連朔解除禁令已經三天了，她終于能夠自由地在部落內走動，雖然活動范圍仍有限制。

母親的病情大有好轉，現在已經能夠坐起來喝粥了。老薩滿的藥配合雪清瀾的中醫方子，效果出奇地好。更讓雪清瀾驚喜的是，部落里的婦女們對她的態度也友善了許多，尤其是那些她幫忙治過病的家庭。

“今天天氣真好，母親。“雪清瀾哼著小曲掀開帳簾，卻看到柳如煙神色緊張地坐在床榻上，手里緊攥著被角。

“瀾兒，有人進來過。“柳如煙壓低聲音說。

雪清瀾放下木盆，環顧四周。帳篷內看起來沒什么變化，但她立刻注意到母親枕邊的小包袱被人動過——那個她特意打的結被換了一種系法。

“少了什么嗎？“雪清瀾急忙檢查她們的少量財物。銀票還在，玉璽也安然無恙地藏在她貼身的小袋里。

“沒少東西，但我肯定有人進來翻過。“柳如煙憂心忡忡地說，“會不會是那個族長...“

雪清瀾搖搖頭：“赫連族長若想搜查，大可光明正大地來。“她思索片刻，“可能是孩子們。這幾天總有幾個小鬼頭在帳篷外探頭探腦。“

柳如煙嘆了口氣：“我們終究是外人，處處受猜疑。“

“沒關系，母親。“雪清瀾安慰道，“我們沒什么可偷的，也不怕人查。“她幫母親梳好頭發，換上新熬的藥，“您再休息會兒，我去晾衣服。“

抱著木盆走出帳篷，雪清瀾警惕地環顧四周。不遠處，幾個七八歲的草原男孩正假裝玩耍，眼睛卻不時往這邊瞟。看到她出來，他們立刻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然后爆發出一陣大笑。

雪清瀾假裝沒注意，走到晾衣繩前開始掛衣服。這是她向部落婦女學的新技能——如何在草原的大風中不讓衣物被吹走。她正專注地夾緊最后一個夾子，突然感到后背一涼。

“啊！“她驚叫一聲，轉身看到那群男孩正嬉笑著跑開。地上丟著幾個空了的水囊，她的后背和半邊裙子全濕透了。

“哈哈哈！中原落湯雞！“其中一個稍大點的男孩用生硬的中原話喊道，引來同伴更放肆的笑聲。

雪清瀾咬了咬下唇，強壓下涌到眼眶的淚水。她默默擰干裙角，繼續晾完最后一件衣服。男孩們見她不哭不鬧，似乎有些失望，又湊在一起商量著什么。

回帳篷換了身衣服后，雪清瀾決定去老薩滿那里取今天的藥。路上，她感覺有人跟著自己，回頭卻只看到草叢晃動。她加快腳步，突然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去。

“哎喲！“雪清瀾狼狽地摔在地上，手掌和膝蓋火辣辣地疼。她回頭看到一根明顯被人故意拉直的繩子，那群男孩從帳篷后探出頭，笑得前仰后合。

“中原女人笨手笨腳！“

“滾回你們中原去！“

“我們不要中原人！“

孩子們用剛學會的中原話單詞叫嚷著，雖然發音滑稽，但惡意十足。雪清瀾慢慢爬起來，拍了拍沾滿塵土的衣裙。她認得這些孩子——有鐵匠家的，有牧人家的，還有那個被她治過喉痹的小男孩的哥哥。看來她的醫術并沒有為她贏得所有人的好感。

“你們為什么這樣對我？“雪清瀾盡量平靜地問，“我傷害過你們嗎？“

孩子們愣住了，似乎沒想到她會直接發問。大點的男孩鼓起勇氣說：“我阿爸說中原人都是騙子！你們偷我們的草場，殺我們的牛羊！“

“我從來沒有...“雪清瀾剛要解釋，另一個孩子就打斷她：

“我叔叔說中原女人會用妖術迷惑男人！族長已經被你迷惑了！“

雪清瀾的臉刷地紅了：“這...這太荒謬了...“

“滾出去！滾出去！“孩子們開始起哄，有人撿起小石子向她扔來。

一顆石子擦過雪清瀾的額角，頓時留下一道紅痕。她捂住額頭，轉身快步離開。身后傳來孩子們勝利的歡呼聲，如同刀子般扎在心上。

老薩滿的帳篷里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看到雪清瀾額頭的傷，老婦人立刻明白了什么，搖搖頭說了幾句草原話，然后拿出一種綠色藥膏涂在她的傷口上。藥膏清涼，立刻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孩子們...頑皮...“老薩滿用生硬的中原話說，眼中帶著歉意。

雪清瀾勉強笑了笑：“沒關系，他們只是不懂事。“她比劃著詢問今天的藥，老薩滿轉身去準備，嘴里還嘟囔著什么，聽起來像是在咒罵某些大人教壞了孩子。

取藥回來的路上，雪清瀾格外小心，所幸這次沒遇到任何“埋伏“。母親的帳篷外靜悄悄的，孩子們似乎玩膩了，轉移了陣地。她松了口氣，正準備進去，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什么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彎腰撿起，是一把小巧的草原匕首，做工精致，刀柄上纏著紅繩。這顯然不是孩子們能擁有的玩具，而是真家伙。雪清瀾四處張望，沒看到失主，只好先將它收起來，準備改日交給赫連朔處理。

帳篷里，柳如煙正在翻閱雪清瀾從老薩滿那里借來的草藥圖冊——這是她們交流醫術的橋梁，雖然文字看不懂，但圖畫是通用的。

“怎么受傷了？“柳如煙一眼就注意到女兒額頭的紅痕。

雪清瀾輕描淡寫地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不想讓母親擔心，“藥取來了，趁熱喝吧。“

柳如煙將信將疑，但沒有追問。喝完藥后，她突然說：“瀾兒，我們不能一直寄人籬下。等我好些了，得想辦法離開。“

“離開？去哪里？“雪清瀾驚訝地問，“草原之外全是追兵...“

“總比在這里被人當賊防著強。“柳如煙苦笑，“剛才你出去時，二夫人來過，明里噓寒問暖，暗里句句試探。她認定我們有所圖謀。“

雪清瀾握緊母親的手：“再等等，至少等您完全康復。我會想辦法改善和族人的關系。“

午后，雪清瀾決定去河邊洗繃帶。這次她學聰明了，繞了條遠路，避開孩子們常出沒的地方。河邊靜悄悄的，只有幾個洗衣的婦女，看到她來，點頭致意后便繼續干活，既不過分熱情也不刻意回避。

雪清瀾蹲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開始搓洗繃帶。河水冰涼刺骨，很快就把她的手指凍得通紅。正當她專注干活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警覺地回頭，看到灌木叢后有幾雙小眼睛正盯著她。

又是那群孩子。雪清瀾嘆了口氣，繼續洗她的繃帶，假裝沒發現他們。孩子們見她沒反應，膽子大了起來，慢慢靠近。

“中原女人，你在洗什么？“大點的男孩問。

“繃帶。“雪清瀾平靜地回答，“給病人用的。“

“你母親要死了嗎？“另一個孩子惡毒地問。

雪清瀾的手頓了一下，強壓下涌上心頭的怒火：“不會的，她快好了。“

孩子們面面相覷，似乎對她的平靜感到失望。他們湊在一起嘀咕了一會兒，然后大男孩說：“我們要玩打仗游戲，你當我們的俘虜！“

還沒等雪清瀾反應過來，孩子們已經一擁而上，有人拽她的頭發，有人拉她的胳膊。在混亂中，她的衣袖“刺啦“一聲被撕開一個大口子。

“住手！“一個威嚴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

孩子們瞬間僵住，像被施了定身法。雪清瀾抬頭，看到赫連朔高大的身影正大步走來，臉色陰沉得可怕。孩子們嚇得松開手，退后幾步，低著頭不敢吭聲。

“族長...“雪清瀾匆忙站起身，下意識捂住撕裂的衣袖。

赫連朔沒理她，徑直走到孩子們面前，用草原話厲聲訓斥了幾句。孩子們臉色發白，最小的那個甚至開始抽泣。赫連朔又說了什么，孩子們如蒙大赦，飛快地跑開了。

“你沒事吧？“赫連朔這才轉向雪清瀾，語氣依然冷硬。

“沒事，只是衣服破了...“雪清瀾勉強笑了笑，“孩子們只是鬧著玩，沒有惡意。“

赫連朔的目光落在她撕裂的衣袖上，突然瞳孔一縮。雪清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心里咯噔一下——衣袖下的手臂上，那道刀傷完全暴露出來。這不是普通的傷痕，而是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被人刻意刻上去的。

雪清瀾慌忙拉好衣袖，但已經晚了。赫連朔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那是什么？“

“只是...普通的傷疤...“雪清瀾的聲音越來越小。

赫連朔逼近一步：“你之前說是在逃亡路上被強盜砍傷的。“

“是...是的...“

“撒謊。“赫連朔冷冷地說，“那是標記，不是普通的傷口。草原上也有類似的做法——給奴隸或叛徒打上烙印。“

雪清瀾的臉色變得煞白。她沒想到赫連朔一眼就看穿了傷疤的秘密。正當她不知如何回應時，赫連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輕“嘶“了一聲。

“跟我來。“他命令道，不容反抗地拉著她向部落中央走去。

雪清瀾跌跌撞撞地跟著，心跳如鼓。赫連朔要帶她去哪兒？他會怎么處置一個帶著“叛徒標記“的中原女子？母親還在帳篷里等她...

出乎意料的是，赫連朔并沒有帶她去大帳，而是來到了老薩滿的帳篷前。他掀開簾子，簡短地對老薩滿說了幾句，然后指著雪清瀾手臂上的傷疤。

老薩滿湊近查看，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她說了幾個急促的詞，手指在空中畫出一個奇怪的符號。赫連朔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對老薩滿點了點頭。

“青影衛？“他用中原話問道，眼睛緊盯著雪清瀾。

聽到這三個字，雪清瀾如遭雷擊，雙腿一軟差點跪倒。赫連朔一把扶住她，力道意外地輕柔了些。

“你認識這個標記。“他陳述而非詢問。

雪清瀾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青影衛是中原最神秘的刺客組織，直接聽命于皇室，專門處理那些不能公開解決的“問題“。她手臂上的標記確實是青影衛留下的，但那是在...

“我會查清楚的。“赫連朔松開手，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現在，回去照顧你母親。記住，不要試圖離開部落。“

雪清瀾機械地點點頭，轉身向母親的帳篷走去。她能感覺到赫連朔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如芒在背。青影衛...他怎么會知道青影衛？這個草原族長對中原的了解遠超她的想象。

回到帳篷，柳如煙立刻注意到女兒慘白的臉色和撕裂的衣袖：“發生什么事了？“

雪清瀾將事情經過簡單告訴了母親，省略了赫連朔認出青影衛標記的部分。柳如煙聽完，臉色也變得難看：“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

“現在走不了。“雪清瀾搖頭，“赫連族長已經起疑，外面肯定有人監視。“

“那怎么辦？“

雪清瀾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或許...我們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一點。“

“什么意思？“

“既然孩子們敵視我們，那我們就從改變孩子們的態度開始。“雪清瀾解釋道，“孩子是最單純的，他們的敵意來自大人的灌輸。如果我們能贏得孩子們的好感...“

柳如煙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你打算怎么做？“

雪清瀾翻出從洛陽帶出來的一個小包袱，里面裝著幾塊彩色紙和細竹條：“我記得小時候外祖父教我做過的玩意兒...“

第二天清晨，雪清瀾故意選在孩子們經常玩耍的時間段出門。她手里拿著幾個昨晚做好的彩色小風車，迎著晨風，風車歡快地旋轉起來，在陽光下閃爍著鮮艷的色彩。

果然，沒走多遠，她就聽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動靜。她假裝沒注意，繼續往前走，手中的風車轉得更歡了。

“那...那是什么？“終于，好奇心戰勝了敵意，一個孩子怯生生地問。

雪清瀾轉身，看到昨天那群孩子中的幾個正躲在帳篷后，眼巴巴地看著她手中的風車。她微笑著蹲下身：“這叫風車，中原孩子玩的玩具。風一吹就會轉，看——“

她輕輕吹了口氣，風車立刻歡快地旋轉起來，引得孩子們發出驚嘆。雪清瀾將其中一個藍色的風車遞給最近的小女孩：“給你玩吧。“

小女孩猶豫地看向大男孩，得到默許后，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風車。她學著雪清瀾的樣子吹氣，當風車真的轉起來時，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我也要！“

“給我一個！“

“那個紅色的！“

孩子們一擁而上，瞬間忘記了昨天的敵意。雪清瀾將剩下的風車分給他們，只留下一個黃色的給自己。

“這個很容易做，“她說著取出備用的彩紙和竹條，“我可以教你們。“

孩子們圍坐在她身邊，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將紙剪成特定形狀，固定在竹條上。不一會兒，幾個簡陋但能轉的風車就做好了。孩子們歡呼著舉起自己的作品，比誰的風車轉得快。

“雪姐姐，明天還能教我們做別的嗎？“大男孩問道，態度已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當然，“雪清瀾笑著點頭，“中原還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兒呢。“

遠處，赫連朔站在大帳前，默默注視著這一幕。他看到了雪清瀾如何用智慧和耐心化解孩子們的敵意，也看到了她手臂上那個若隱若現的標記。這個中原女子身上有太多謎團——會醫術，懂禮數，能忍辱負重，卻又帶著刺客組織的標記...

“查清楚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剛剛走來的布日古德。

“查清楚了，“布日古德低聲回答，“東部部落確實與中原使者有接觸。他們要找的是一對母女，特征與這兩個中原女人吻合。“

赫連朔的眼神變得銳利：“原因？“

“據說...“布日古德猶豫了一下，“她們攜帶了一件重要物品，中原朝廷不惜一切代價要追回。“

赫連朔的目光再次投向遠處正與孩子們嬉笑的雪清瀾。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纖細的身影在草原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柔弱，卻又蘊含著難以言說的堅韌。

“繼續監視，但不要打草驚蛇。“赫連朔最終下令，“我要知道那個'重要物品'到底是什么。“

布日古德領命而去。赫連朔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雪清瀾...這個看似柔弱的中原女子，到底是無辜的逃亡者，還是帶著秘密任務的危險人物？她手臂上的青影衛標記，又意味著什么？

而更讓他不解的是，為什么看到她與孩子們相處的情景，自己心中那股對中原人根深蒂固的敵意，竟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