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朔站在金帳前的高臺上，草原的風(fēng)裹挾著初秋的涼意吹拂著他的臉龐。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最后一抹夕陽的余暉正在消散，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而孤獨。
“族長！“一個急促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赫連朔轉(zhuǎn)身，看見巴圖快步走來，臉上帶著少有的凝重。
“赤狄部落的游騎兵在東北三十里處發(fā)現(xiàn)了蹤跡。“巴圖壓低聲音，“至少有五十騎，看裝備像是先鋒隊。“
赫連朔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加強巡邏，讓婦女兒童準(zhǔn)備好撤往河谷。另外，派人盯緊那個中原商人，我總覺得他與這事脫不了干系。“
巴圖點頭領(lǐng)命而去。赫連朔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營地邊緣那座小小的白色帳篷——雪清瀾和她母親的住處。自從上次那個中原商人來訪后，他心里就一直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帳內(nèi)傳來輕微的咳嗽聲，赫連朔收回目光，大步走進(jìn)金帳。案幾上堆滿了各部落送來的文書和地圖，他揉了揉太陽穴，感覺一陣疲憊襲來。
“族長，您該休息了。“老仆烏恩端著熱騰騰的奶茶走進(jìn)來，“您已經(jīng)三天沒好好合眼了。“
赫連朔接過奶茶，溫?zé)嵬高^陶杯傳到掌心。“沒時間休息，烏恩。赤狄人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他仰頭灌下奶茶，苦澀中帶著奶香的味道讓他想起雪清瀾前幾日送來的那種加了特殊草藥的茶。那茶喝下去，連日的頭痛竟真的緩解不少。想到這里，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下。
夜色漸深，營地里的篝火一盞盞熄滅。赫連朔終于放下手中的地圖，決定去溪邊洗把臉清醒一下。他輕手輕腳地走出金帳，不想驚動已經(jīng)入睡的守衛(wèi)。
月光如水，照亮了通往小溪的小路。忽然，他注意到前方有個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那熟悉的輪廓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是雪清瀾。
她背對著他跪在溪邊一塊平坦的石頭上，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什么。赫連朔下意識地放輕腳步，躲在一棵老榆樹后。他知道自己不該偷看，但雙腳卻像生了根一般無法移動。
“...保佑赫連族長平安健康，保佑草原免受戰(zhàn)火...“雪清瀾輕柔的聲音隨風(fēng)飄來，帶著中原人特有的婉轉(zhuǎn)腔調(diào)，“愿他能永遠(yuǎn)像雄鷹一樣翱翔在藍(lán)天，不被仇恨束縛...“
赫連朔屏住呼吸。他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為他祈禱。在族人眼中，他是戰(zhàn)無不勝的族長；在敵人眼里，他是冷酷無情的對手。而此刻，有人看到了他盔甲下的疲憊。
雪清瀾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溪水中。“這是我們中原的習(xí)俗，“她輕聲說，仿佛在解釋給誰聽，“將心愿寫在布上，隨水流走，神靈就會聽見。“
月光下，赫連朔看見她眼角閃爍的淚光。那一刻，他胸膛里有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想上前，卻又怕驚擾這神圣的時刻。最終，他選擇悄悄退回營地，心里卻翻涌著前所未有的情緒。
次日清晨，赫連朔比往常起得都早。他來到訓(xùn)練場，揮刀劈砍草靶，試圖驅(qū)散腦海中那個白色身影。刀鋒在晨光中劃出凌厲的弧線，草屑紛飛。
“族長今天格外有精神啊。“巴圖走過來，遞上一條汗巾。
赫連朔接過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營地邊緣，正好看見雪清瀾端著木盆走向溪邊。她穿著簡單的淺色衣裙，發(fā)髻松松地挽著，在朝陽下整個人仿佛鍍了一層金邊。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巴圖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了然地笑了，“哦，是雪姑娘啊。她昨天又給傷員換藥了，手法比我們的巫醫(yī)還輕柔。“
赫連朔收回目光，將汗巾扔還給巴圖。“今天繼續(xù)加強東邊的巡邏，我懷疑赤狄人很快會有動作。“
“是，族長。“巴圖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雪姑娘昨天問我草原上有什么安神的草藥，說是想給您準(zhǔn)備些茶。我告訴她了幾種，不知道她找到?jīng)]有。“
赫連朔握刀的手緊了緊，沒有接話。他想起昨晚那個紅色的小布包，還有她眼角的淚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胸口蔓延，既溫暖又刺痛。
一天的議事結(jié)束后，赫連朔獨自騎馬來到草原深處的一處高地。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部落，也能望見遠(yuǎn)處的山脈。夕陽西下，將草原染成金色。他下馬坐在一塊巖石上，任由風(fēng)吹亂他的長發(fā)。
“原來你在這里。“
熟悉的聲音讓赫連朔猛地回頭。雪清瀾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提著一個小籃子，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我...我采了些野果，看到你的馬就...“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有些窘迫。
赫連朔站起身，拍了拍身邊的石頭。“坐吧。“
雪清瀾?yīng)q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過來坐下，與他保持著恰當(dāng)?shù)木嚯x。她打開籃子，里面是幾顆紅艷艷的野莓。“這是能緩解疲勞的，我加了些蜂蜜...“
赫連朔拿起一顆放入口中，甜中帶酸的味道在舌尖綻放。“謝謝。“他頓了頓，“還有...昨晚。“
雪清瀾的臉一下子紅了，手指絞緊了衣角。“你...你看見了？“
“嗯。“赫連朔望著遠(yuǎn)方，“在中原，人們經(jīng)常那樣祈禱嗎？“
“不...不是的。“雪清瀾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風(fēng)吹散，“那是我家鄉(xiāng)的習(xí)俗，只有對特別重要的人...“她突然停住，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赫連朔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混合著草原上野花的芬芳。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一個女子——她低垂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xì)小的陰影，鼻梁的弧度優(yōu)美而挺拔，嘴唇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著。
“戰(zhàn)爭要來了。“他突然說。
雪清瀾抬起頭，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很...很快嗎？“
“不出十日。“赫連朔的聲音低沉，“赤狄部落集結(jié)了至少三千騎兵。“
雪清瀾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籃子邊緣。“你會...你會沒事的，對嗎？“
赫連朔轉(zhuǎn)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眶已經(jīng)紅了。一種強烈的沖動驅(qū)使著他伸出手，輕輕擦去她眼角即將滑落的淚水。“我是草原上最好的戰(zhàn)士。“他試圖讓語氣輕松些，卻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沙啞。
“我知道，可是...“雪清瀾突然抓住他的手，“我害怕。不是怕死，是怕...“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赫連朔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小而溫暖。他從未想過會有人為他的安危如此擔(dān)憂。在戰(zhàn)場上，他習(xí)慣了獨來獨往，習(xí)慣了將生死置之度外。而現(xiàn)在，有人將他的生命看得如此重要。
“我會小心的。“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柔和得不像自己。
夕陽的余暉中，兩人的影子在草地上融為一體。赫連朔突然意識到，自己堅硬如鐵的心，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這個中原女子的柔情所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