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云層，灑在草原部落的營地上。雪清瀾抱著一摞樺樹皮制成的簡易寫字板，走向營地中央那頂專門為孩子們搭建的白色小帳篷。遠遠地，她就聽見了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雪姐姐來啦！“一個眼尖的小男孩率先發現了她，頓時十幾個孩子像小馬駒一樣從帳篷里沖了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慢點慢點，“雪清瀾笑著蹲下身，好讓孩子們能平視她，“今天誰最乖，我就先教誰寫自己的名字。“

孩子們立刻安靜下來，一個個挺直腰板，睜大眼睛望著她，生怕錯過任何細節。雪清瀾的目光掃過這些草原孩子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小臉，心中涌起一陣溫暖。三個月前，當她第一次提出想教孩子們識字時，部落里的老人們還滿是疑慮。而現在，每天早上的識字課已經成了孩子們最期待的時刻。

“今天我們繼續學新的字。“雪清瀾走進帳篷，在鋪著毛氈的地上盤腿坐下，孩子們立刻圍成一個半圓，乖乖坐在她面前。她拿起一塊樺樹皮，用燒黑的樹枝在上面寫下了一個“馬“字。

“這個字念'mǎ'，就是你們每天騎的小馬駒的'馬'。“她指著字形解釋道，“看，這里像不像馬的四條腿？這里是馬頭...“

最小的女孩托婭舉起手：“雪姐姐，我阿爸說，我們赫連部落的馬是草原上最好的！“

“沒錯，“雪清瀾微笑著點頭，“所以你們更要學會寫這個字，將來可以告訴所有人，你們來自赫連部落，擁有最好的馬匹。“

帳篷外，赫連朔靜靜地站在一棵老榆樹下，透過掀開的帳簾看著里面的情景。他本該去訓練場監督青年戰士的晨練，卻被這陣歡快的讀書聲吸引了過來。陽光透過帳篷的縫隙，在雪清瀾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專注教導孩子們的樣子，讓他不自覺地駐足觀望。

“這個'馬'字寫得不對！“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突然大聲說，“我們草原的馬才不是這樣呆頭呆腦的呢！“

帳篷里頓時一片哄笑。雪清瀾也不惱，反而眼睛一亮：“巴特爾說得對！那我們來改一改，讓這個字更像草原的駿馬好不好？“

她擦掉原來的字，重新寫了一個更加飄逸的“馬“字，最后一筆拉得長長的，宛如奔騰的馬尾。孩子們歡呼起來，紛紛在自己的樺樹皮上模仿起來。

赫連朔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曾對中原文字充滿好奇，但嚴厲的師父只教他武藝和戰術，從未有人這樣耐心地引導他認識文字的世界。雪清瀾的方法如此不同——她不是強行灌輸，而是尊重孩子們的草原魂，讓文字自然地融入他們的生活。

“族長叔叔！“小托婭突然發現了帳篷外的赫連朔，興奮地喊道，“你也來學寫字嗎？“

帳篷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孩子都扭頭看向門口。雪清瀾抬起頭，與赫連朔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的臉頰頓時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

赫連朔清了清嗓子，走進帳篷：“我...路過看看。“他的目光掃過孩子們手中的樺樹皮，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雖然稚嫩，卻充滿熱情。“學得怎么樣？“

“雪姐姐教我們寫'馬'字！“巴特爾驕傲地舉起自己的作品，“看，這是咱們草原的駿馬！“

赫連朔接過樺樹皮，認真地看了看，點點頭：“不錯。“他轉向雪清瀾，“你繼續，我不打擾了。“

“等等，“雪清瀾突然叫住他，“族長...要不要也試試？“

孩子們立刻起哄：“族長寫字！族長寫字！“

赫連朔僵在原地，他從小習武，對筆墨之事一竅不通。但在雪清瀾鼓勵的目光和孩子們的歡呼聲中，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雪清瀾微笑著遞給他一塊新的樺樹皮和炭筆：“來，我教你。“

赫連朔笨拙地盤腿坐下，高大的身軀在孩子們中間顯得格外突兀。雪清瀾跪坐在他身旁，輕輕握住他的手，引導他在樺樹皮上寫下第一個筆畫。

“先這樣...然后這樣...“她的聲音輕柔，呼吸拂過他的耳際，帶著淡淡的草藥香氣。

赫連朔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手中的炭筆幾乎要被他捏斷。他能感覺到雪清瀾纖細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溫暖而柔軟。這一刻，什么族長的威嚴、戰士的剛強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像個初學走路的孩童一般，任由她引領著完成每一個筆畫。

“看，這就是'赫連'。“雪清瀾松開手，指著完成的字說，“你的姓氏。“

赫連朔盯著那兩個陌生的字符，心中涌起一種奇妙的感覺。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以這樣的形式呈現——不是被高聲呼喊，不是被刻在戰旗上，而是安靜地躺在這塊粗糙的樺樹皮上，帶著她的溫度。

“族長寫得真好！“小托婭拍手稱贊，其他孩子也跟著鼓起掌來。

赫連朔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窘迫，將樺樹皮還給雪清瀾：“該去訓練場了。“

“等等，“雪清瀾從身旁的布袋里取出一個小布包，“這個給你。“

赫連朔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一塊打磨光滑的木板，上面工整地刻著“赫連朔“三個字，比剛才寫的要漂亮得多。

“我昨晚刻的，“雪清瀾輕聲解釋，“想著或許...對你有用。“

赫連朔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凹痕，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他點點頭，小心地將木板收進懷中：“謝謝。“

離開帳篷后，赫連朔沒有立即前往訓練場，而是繞道回了自己的金帳。他從箱底取出一塊上好的狼皮，仔細地將那塊刻有他名字的木板包裹起來，然后放入貼身的行囊中。這個動作若是被部落的戰士們看見，定會驚掉下巴——他們眼中鐵血冷酷的族長，何時如此珍視過一件小禮物？

午后，雪清瀾按照約定來到營地邊緣的老榆樹下，十幾個孩子已經等在那里。這是她每周兩次的“故事時間“，孩子們最喜歡這個環節。

“今天講什么故事呀？“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道。

雪清瀾從懷中取出一卷布帛，上面畫著簡單的圖案：“今天講《蘇武牧羊》的故事。“

“蘇武是誰？“巴特爾歪著頭問。

“他是中原的一位勇士，“雪清瀾柔聲解釋，“就像你們的族長一樣勇敢。“

孩子們立刻來了興趣，紛紛圍坐得更近些。雪清瀾展開布帛，指著上面的圖畫，開始講述那個關于忠誠與堅持的故事。她不僅講述故事本身，還會停下來解釋中原與草原不同的風俗習慣，讓孩子們在聽故事的同時，也能了解另一個世界的模樣。

“...就這樣，蘇武在北海邊放了十九年羊，始終沒有背叛自己的國家。“雪清瀾講完故事，看著孩子們專注的小臉，“你們覺得，他為什么能堅持這么久呢？“

“因為他很勇敢！“一個男孩大聲說。

“因為他答應了別人！“另一個女孩補充道。

雪清瀾點點頭：“都對。在中原，我們把這叫做'信義'，就像草原上說的'一諾千金'。“

“就像族長叔叔答應帶我們去秋季圍獵，就一定會去！“小托婭恍然大悟地說。

“沒錯。“雪清瀾笑著摸摸她的頭，“不管是中原人還是草原人，守信重諾都是最珍貴的品質。“

正當孩子們熱烈討論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這個故事，我也聽過。“

孩子們回頭，驚喜地發現赫連朔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他今天沒有穿慣常的戰甲，而是一身簡單的棕色皮袍，看起來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親和。

“族長叔叔！“孩子們歡呼著讓出一條路。

赫連朔走到雪清瀾身旁坐下：“不過版本有些不同。在我們的傳說里，蘇武是個頑固的老頭，寧可挨餓受凍也不肯接受草原人的友誼。“

雪清瀾微微睜大眼睛，沒想到赫連朔會主動參與進來。更沒想到，他竟知道這個故事。

赫連朔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嘴角微微上揚：“我母親...她也是中原人。小時候，她也給我講過這個故事。“

雪清瀾心頭一顫，這是赫連朔第二次提起他的母親。她能感覺到，這個話題對他而言有多么沉重而珍貴。

“那...你覺得蘇武是頑固還是堅持？“她輕聲問。

赫連朔沉思片刻：“都是。堅持自己的信念沒錯，但拒絕理解他人...就是頑固了。“他看向孩子們，“就像我們和赤狄部落的恩怨，有時候需要有人先伸出手。“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雪清瀾卻從這番話中聽出了更深的意思，她注視著赫連朔的側臉，發現這個被草原人稱為“鐵血戰神“的男人，內心竟有著如此深刻的思考。

“族長說得對，“她接過話題，“所以我們要多聽不同的故事，了解不同的人。這樣才不會因為不了解而害怕，因為害怕而仇恨。“

赫連朔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站起身：“我該走了。你們...繼續。“

“等等，“雪清瀾叫住他，“明天...明天我要教孩子們唱一首中原的童謠，關于草原上的小羊。你要不要...也來聽聽看？“

赫連朔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后大步離去。但雪清瀾分明看到，他的耳根微微泛紅。

夕陽西下，故事會結束后，雪清瀾收拾著布帛和教具，心中回味著今天的種種。她沒想到赫連朔會來，更沒想到他會如此自然地融入孩子們中間。那個總是板著臉的族長，在孩子們面前竟會露出那樣溫和的一面。

“雪姑娘。“

雪清瀾抬頭，看見老巴圖站在不遠處，手里捧著一個木盒。

“巴圖大叔，有什么事嗎？“

老戰士走過來，將木盒遞給她：“族長讓我給你的。說是...給孩子們用。“

雪清瀾打開木盒，里面是十幾塊打磨光滑的小木板，邊角都被細心地磨圓，不會劃傷孩子們的手。每塊木板上都鉆了一個小孔，可以用繩子串起來掛在腰間。

“這是...“

“族長親自做的，“巴圖笑著說，“昨晚忙到半夜。我問他為什么突然做起木工活，他說...孩子們用的樺樹皮太容易破了。“

雪清瀾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木板，仿佛能看到赫連朔在油燈下專注雕刻的樣子。她的心口泛起一陣溫暖，像是喝下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

“替我謝謝族長。“她輕聲說。

“你自己去謝吧，“巴圖眨眨眼，“他這會兒應該在溪邊練刀。老地方。“

雪清瀾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低下頭整理木盒掩飾自己的慌亂。巴圖呵呵笑著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夕陽下，心跳如鼓。

最終，雪清瀾還是帶著木盒走向了溪邊。遠遠地，她就聽見了刀鋒破空的聲音。赫連朔赤裸著上身，在溪邊的空地上揮汗如雨，每一刀都帶著凌厲的氣勢，水珠從他結實的背肌上滾落，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雪清瀾站在一棵白樺樹后，一時不敢上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赫連朔——全神貫注，仿佛與手中的刀融為一體，每一個動作都充滿力量與美感。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教孩子們寫字、聽故事的男人，同時也是草原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戰士。

就在她猶豫時，赫連朔突然收刀轉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她藏身的樹后：“誰？“

雪清瀾只好走出來：“是我...我來謝謝你給孩子們的木板。“

赫連朔將刀插入土中，抓起一旁的汗巾擦了擦臉：“小事。“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溪水潺潺，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明天...“赫連朔突然開口，“明天我要去北山巡視，三天后才能回來。“

雪清瀾點點頭：“我會照顧好孩子們的課業。“

“那個...“赫連朔似乎有些猶豫，“你教孩子們...很好。部落里的人都在夸你。“

雪清瀾驚訝地抬頭，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赫連朔卻不給她回應的機會，迅速拔起刀，大步走向溪水：“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雪清瀾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達著關心與認可。她抱緊懷中的木盒，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好。你...也早點休息。北山夜里涼，記得多帶件衣服。“

赫連朔背對著她點了點頭，沒有轉身。但雪清瀾分明看到，他的耳根又紅了。

回帳篷的路上，雪清瀾的心像灌了蜜一樣甜。她想起孩子們學寫字時的專注，想起赫連朔笨拙握筆的樣子，想起他說“你教孩子們很好“時閃爍的眼神。不知不覺間，這片草原已經不再是異鄉，這里的笑聲、歌聲、甚至刀鋒破空的聲音，都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而最讓她心跳加速的是，那個曾經遙不可及的族長，如今會為她親手制作教學用具，會記住她隨口提到的雪絨花，會在孩子們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備...就像春日的陽光，一點一點融化著草原上最堅硬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