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重。雪清瀾跪在密室的地毯上，雙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耳邊不斷傳來遠處的喊殺聲、兵刃相接的脆響，以及偶爾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每一次聲響都讓她的心臟劇烈收縮，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在狠狠攥緊她的胸腔。

“母親，您聽見了嗎？剛才那聲爆炸...“雪清瀾轉(zhuǎn)向角落里閉目誦經(jīng)的雪母，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diào)。

雪母緩緩睜開眼睛，燭光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跳動：“瀾兒，坐下吧。你這樣只會讓自己更難受。“

“我坐不住...“雪清瀾站起身，又跪下去，反復幾次后終于踉蹌著走到墻邊，將耳朵貼在冰冷的石壁上，徒勞地試圖聽清外面的戰(zhàn)況。

赫連朔將她安置在這間位于金帳下方的密室時，曾保證這里絕對安全。石墻厚達三尺，唯一的入口隱藏在族長寶座后方，只有他和幾位心腹知曉機關(guān)所在。可此刻，這銅墻鐵壁卻成了隔絕她與外界聯(lián)系的牢籠。

“至少五十名死士...“雪清瀾喃喃自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老天保佑，千萬別讓他出事...“

又是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連帶著地面都微微震動。雪清瀾驚呼一聲，撲到小窗前——這是密室內(nèi)唯一能看到外界的縫隙，只有巴掌大小，卻成了她此刻的生命線。

窗外，營地的東側(cè)騰起一團橘紅色的火球，黑煙滾滾直沖云霄。借著火光，她隱約看到幾個黑影在廝殺，卻分辨不出誰是誰。

“赫連朔...你在哪里...“她的額頭抵在冰冷的石壁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想起赫連朔教她騎馬時的耐心，想起他在溪邊笨拙學寫字的模樣，想起他抱著她穿過營地時有力的臂膀，想起昨夜他在帳篷里對她說的那句“你愿意永遠留在草原嗎“...

“瀾兒，“雪母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過來幫我把這些布條撕開。“

雪清瀾轉(zhuǎn)身，看見母親不知從哪里找出一卷白布，正用顫抖的手撕扯著。“這是...“

“包扎傷口用的。“雪母平靜地說，“戰(zhàn)斗結(jié)束后，一定有很多傷員需要照顧。“

這個簡單的任務(wù)給了雪清瀾一絲慰藉。她跪坐在母親身旁，機械地撕著布條，每一道撕裂聲都仿佛在提醒她外面正在發(fā)生的血腥廝殺。

“他們會贏的，對嗎？“雪清瀾輕聲問，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雪母停下手中的動作，握住女兒冰涼的手：“赫連族長是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勇士，他的戰(zhàn)士們也都驍勇善戰(zhàn)。更何況，他們早有準備。“

“可是趙元忠陰險狡詐...“

“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雪母輕拍女兒的手背，“相信他，瀾兒。相信那個愿意為你和整個部落為敵的男人。“

雪清瀾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就在這時，密室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誰？“雪清瀾本能地護在母親身前，抓起桌上唯一的武器——一盞銅制油燈。

“是我。“巴圖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的左臂鮮血淋漓，臉上也有一道猙獰的傷口，“情況有變，族長讓我?guī)銈冝D(zhuǎn)移。“

雪清瀾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赫連朔呢？“

“族長沒事，“巴圖急促地說，“但趙元忠的人突破了東側(cè)防線，正在向金帳逼近。族長擔心他們會發(fā)現(xiàn)密室，命令我?guī)銈儚拿艿离x開。“

雪清瀾?yīng)q豫了：“可我們走了，赫連朔怎么找到我們？“

“約定地點在北山谷口的獵人小屋。“巴圖已經(jīng)攙扶起雪母，“快走，沒時間了！“

雪清瀾咬咬牙，迅速收拾了幾件必需品，跟著巴圖鉆進了一條狹窄的地道。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霉菌的氣味，唯一的光源是巴圖手中的火把，在曲折的隧道中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這條地道通向哪里？“雪清瀾小聲問，生怕聲音會引來敵人。

“營地外的白樺林。“巴圖的聲音因疼痛而略顯嘶啞，“從那里我們可以騎馬去北山。“

地道似乎沒有盡頭。雪清瀾扶著母親，不時回頭張望，生怕看到追兵的火光。赫連朔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是否安全？這些問題如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心。

終于，前方出現(xiàn)了一絲微光。巴圖熄滅火把，示意她們放輕腳步。他小心地推開一塊偽裝成巖石的木板，清新的空氣立刻涌入地道。

黎明前的白樺林靜謐而幽深，樹影婆娑如鬼魅。巴圖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安全后才幫助母女倆爬出地道。

“在這等著。“他低聲說，“我去牽馬。“

巴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留下雪清瀾和母親靠在一棵粗壯的白樺樹下。東方的天際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營地的方向依然能看到?jīng)_天的火光和黑煙。

“母親，您看！“雪清瀾突然指向遠處的山坡。

一隊騎兵正沿著山脊飛馳，為首的赫然是赫連朔！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雪清瀾也能認出他挺拔的身姿和那匹標志性的黑色戰(zhàn)馬。他們似乎在追擊幾個潰逃的敵人。

“他還活著...“雪清瀾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淚水奪眶而出。

然而下一秒，恐怖的一幕發(fā)生了——一支冷箭從樹林中射出，正中赫連朔的肩膀！他的身體猛地一晃，差點墜馬，但很快又穩(wěn)住身形，反手一刀將偷襲者斬于馬下。

“不！“雪清瀾失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想要沖過去，被母親死死拉住。

“瀾兒！你瘋了嗎？“雪母厲聲喝道，“你現(xiàn)在過去只會讓他分心！“

雪清瀾痛苦地掙扎著，眼睜睜看著赫連朔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山丘后。他受傷了！那一箭有沒有毒？傷得重不重？這些問題在她腦海中瘋狂盤旋。

巴圖牽著三匹馬匆匆返回：“快上馬！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到達北山！“

雪清瀾最后望了一眼營地的方向，心如刀割。但她知道母親和巴圖說得對，現(xiàn)在貿(mào)然返回只會成為赫連朔的負擔。她強忍淚水，翻身上馬。

三人在晨霧中向北山疾馳。雪清瀾的腦海中不斷重播著赫連朔中箭的畫面，每一次回想都讓她的心揪得更緊。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草原漢子的感情已經(jīng)深到什么程度——如果他有什么不測，她的世界將徹底崩塌。

“求求您，老天爺，“雪清瀾在心中默默祈禱，“保佑他平安無事。我愿意用一切交換...“

北山谷口的獵人小屋簡陋卻堅固，是赫連部落用來存放狩獵工具和臨時歇腳的地方。巴圖將馬匹拴在屋后的馬廄里，迅速檢查了周圍的安全。

“你們在這里等著，“他一邊處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一邊說，“我去谷口放哨。有任何情況就吹這個。“他遞給雪清瀾一個骨制的哨子。

雪清瀾點點頭，扶著母親進屋。小屋內(nèi)部狹小但整潔，一張木床，一個火塘，墻上掛著各種狩獵工具。她點燃火塘，燒了些水，為母親泡了杯安神的草藥茶。

“你也喝點。“雪母將茶杯推給女兒，“你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雪清瀾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雙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她接過茶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無法溫暖她內(nèi)心的冰冷。

“他會沒事的，對嗎？“雪清瀾又一次問道，像個無助的孩子。

雪母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拿著這個。“

雪清瀾接過錦囊，認出這是父親留下的遺物——那枚能調(diào)動北疆舊部的青銅虎符。“母親？“

“如果...如果最壞的情況發(fā)生，“雪母的聲音異常平靜，“你就帶著這個去找你父親的舊部。他們一定會保護你。“

雪清瀾猛地搖頭，將錦囊推回去：“不會的！赫連朔答應(yīng)過我，他一定會活著回來！他從不食言！“

她的聲音在空蕩的小屋里回響，帶著近乎絕望的堅定。雪母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輕輕將女兒擁入懷中，像小時候那樣撫摸著她的長發(fā)。

時間像凝固了一般緩慢流逝。雪清瀾坐在門邊，眼睛死死盯著谷口的方向，期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她的心跳加速，又一次次歸于失望。

正午時分，遠處終于傳來了馬蹄聲。雪清瀾跳起來，沖到窗前，卻只看到巴圖一個人騎馬回來。

“怎么樣？“她沖出小屋，聲音因恐懼而尖銳。

巴圖的臉色異常凝重：“我剛遇到一個從營地來的戰(zhàn)士。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贏了，趙元忠的人幾乎全軍覆沒...“

“赫連朔呢？“雪清瀾打斷他，雙手死死抓住馬鞍。

巴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族長他...受了傷，但性命無礙。巫醫(yī)正在處理。“

雪清瀾的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我要回去見他！現(xiàn)在！“

“不行，“巴圖堅決地搖頭，“營地現(xiàn)在還很混亂，可能有漏網(wǎng)的敵人。族長嚴令你們必須留在這里，等他來接。“

“可是他的傷...“

“巫醫(yī)說箭頭沒有毒，只是失血較多。“巴圖安慰道，“族長強壯得像頭公牛，這點傷不算什么。“

雪清瀾勉強點點頭，回到小屋，卻坐立難安。她不斷想象赫連朔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心如刀絞。為什么命運如此殘酷？就在他們終于袒露心跡的第二天，就要面臨這樣的生死考驗？

夕陽西沉時，雪清瀾已經(jīng)在小屋前來回踱步了無數(shù)圈。突然，谷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猛地抬頭，看到一個騎手正飛速接近。

那人騎馬的姿勢...是赫連朔！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雪清瀾也能認出那挺拔的身影。她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去。

赫連朔的馬在小屋前急停，他翻身下馬的動作比平時遲緩，右肩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得嚇人。但當他看到雪清瀾時，灰暗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你...你沒事吧？“雪清瀾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下，不敢觸碰，生怕弄疼他的傷口。

赫連朔微微一笑，伸出左手將她拉入懷中：“看到你，什么傷都好了。“

雪清瀾小心翼翼地環(huán)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完好的那側(cè)胸膛上，聽著里面有力的心跳聲，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我以為...我以為...“

“噓...“赫連朔輕吻她的發(fā)頂，“我答應(yīng)過會回來，不是嗎？“

雪清瀾仰起臉，這才注意到他眼中的疲憊和身上多處的擦傷。她顫抖的手指輕觸他肩上的繃帶：“疼嗎？“

“有點。“赫連朔罕見地承認了疼痛，“但值得。趙元忠死了，這次是真的。我親手砍下了他的頭，為你父親報了仇。“

雪清瀾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四年來的噩夢終于結(jié)束，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眼前這個為她赴湯蹈火的男人。

“進去說吧，“雪母站在小屋門口，慈愛地看著他們，“族長需要休息。“

赫連朔點點頭，摟著雪清瀾走進小屋。在火塘邊坐下后，他詳細講述了戰(zhàn)斗的經(jīng)過——如何引誘趙元忠的人進入埋伏圈，如何識破他們的火藥陷阱，以及最后如何在追擊中親手斬殺仇敵。

“部落的損失呢？“雪母輕聲問。

“七名戰(zhàn)士犧牲，十五人受傷。“赫連朔的表情陰沉下來，“但比起趙元忠那邊幾乎全軍覆沒，已經(jīng)算是大勝了。“

雪清瀾端來熱水和干凈的布條，小心翼翼地為他更換肩上的繃帶。箭傷比想象中嚴重，血肉模糊的傷口讓她心疼得直掉眼淚。

“別哭，“赫連朔用拇指擦去她的淚水，“比起失去你，這點傷算什么？“

雪清瀾吸了吸鼻子，繼續(xù)手上的工作：“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了？“

“差點失去一個人，會讓最笨的牛也學會甜言蜜語。“赫連朔半開玩笑地說，隨即正色道，“雪清瀾，這次戰(zhàn)斗讓我明白了一件事——生命太脆弱，我不想再浪費任何時間。“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皮袋，倒出一枚精致的銀戒指，上面鑲嵌著一顆罕見的藍寶石：“這是我母親留下的。按照草原的習俗，應(yīng)該由婆婆親自給兒媳戴上，但...“他看向雪母，眼中帶著詢問。

雪母微笑著點頭：“我想你母親在天之靈，也會很高興看到這一幕。“

赫連朔轉(zhuǎn)向雪清瀾，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雪清瀾，你愿意正式成為我的妻子嗎？不是出于任何責任或交易，只因為我愛你，勝過自己的生命。“

雪清瀾的眼淚再次決堤。她伸出顫抖的手，看著赫連朔將那枚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藍寶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輝，如同他們歷經(jīng)磨難卻愈加堅定的愛情。

“我愿意。“她哽咽著說，“一千個愿意。“

赫連朔低頭吻住她的唇，輕柔而堅定。屋外，北山的風呼嘯而過，卻吹不散屋內(nèi)濃濃的暖意。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而屬于他們的黎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