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帳篷的縫隙灑落進(jìn)來，在羊毛地毯上勾勒出一道道金色的細(xì)線。雪清瀾輕手輕腳地掀開藥罐的蓋子，一股苦澀的草藥味立刻彌漫開來。她用小木勺攪了攪?yán)锩婺G色的藥汁，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這味道連聞著都讓人舌根發(fā)苦，更別說喝下去了。
“別藏了，我聞得到。“赫連朔低沉的聲音從帳內(nèi)傳來，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進(jìn)來吧。“
雪清瀾咬了咬下唇，端起藥碗走進(jìn)內(nèi)帳。赫連朔半靠在床榻上，晨光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他赤裸的上身纏著厚厚的繃帶，右肩處的白布上還隱約透出一絲淡紅。這副模樣與平日威風(fēng)凜凜的族長形象相去甚遠(yuǎn)，卻莫名讓雪清瀾心頭一軟。
“巫醫(yī)說這藥必須空腹喝?！八酱查竭?，將藥碗遞過去，“趁熱效果最好?！?/p>
赫連朔接過碗，眉頭都沒皺一下就仰頭灌了下去。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一滴深色的藥汁順著他的嘴角滑落，在古銅色的胸膛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雪清瀾連忙掏出帕子替他擦拭，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溫?zé)岬募∧w，頓時像被燙到一般縮了回來。這半個月來，雖然她日日照顧赫連朔的傷勢，卻始終無法適應(yīng)這種親密的接觸。
“苦嗎？“她小聲問道，借收拾藥碗的動作掩飾自己發(fā)燙的臉頰。
赫連朔搖搖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比起你親手熬的藥，更苦的是你不肯正眼看我?！?/p>
雪清瀾被迫抬頭，撞進(jìn)那雙如草原夜空般深邃的眼睛里。赫連朔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腕內(nèi)側(cè)，帶來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
“我...我沒有?！八Y(jié)結(jié)巴巴地辯解，卻在他的注視下愈發(fā)心慌意亂。
赫連朔低笑一聲，松開了手：“今天換藥嗎？“
雪清瀾點點頭，取來早已準(zhǔn)備好的干凈繃帶和藥膏。赫連朔配合地轉(zhuǎn)過身，讓她解開舊的繃帶。隨著一層層白布剝落，那道猙獰的箭傷逐漸顯露出來——皮肉已經(jīng)愈合了大半，但深紅色的疤痕依然觸目驚心。
“還疼嗎？“她輕聲問，指尖小心翼翼地涂抹著藥膏。
赫連朔的背部肌肉在她觸碰下微微繃緊：“有點癢?！?/p>
雪清瀾的動作更加輕柔，生怕弄疼他。這是趙元忠留給赫連朔的“禮物“——那支差點要了他命的毒箭。雖然巫醫(yī)及時解毒，傷口卻愈合得很慢，讓她日夜擔(dān)憂。
“你知道嗎，“赫連朔突然開口，“小時候我受傷，母親也是這樣給我上藥?！?/p>
雪清瀾的手頓了頓：“你很少提起她?！?/p>
“因為想起來會痛。“赫連朔的聲音低沉，“她死的那年，我才十歲。赤狄人襲擊了我們的營地，她為了救我...“
雪清瀾輕輕環(huán)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完好的那側(cè)背脊上。她能感受到他皮膚下流動的溫度，聽到胸腔里有力的心跳。這一刻，他不是叱咤草原的赫連族長，只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
“她一定很愛你?！把┣鍨懭崧曊f。
赫連朔轉(zhuǎn)過身，粗糙的掌心撫上她的臉頰：“就像我愛你一樣?！?/p>
這句簡單的告白讓雪清瀾的眼眶瞬間濕潤。她低頭繼續(xù)包扎傷口，不敢讓他看到自己失控的表情。自從那日在獵人小屋戴上他的戒指，赫連朔變得越來越不吝于表達(dá)感情，每次都讓她措手不及。
“好了?！八岛米詈笠粋€結(jié)，正要起身，卻被赫連朔一把拉進(jìn)懷里。
“陪我躺會兒?！八穆曇魩е鴰追秩鰦傻囊馕?，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鐵血族長。
雪清瀾紅著臉掙扎：“別鬧，你的傷...“
“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赫連朔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在身旁，長臂一伸將她圈住，“再說，巫醫(yī)說心情好對恢復(fù)有幫助。“
雪清瀾無奈地嘆了口氣，卻也沒再反抗。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處，靠在他結(jié)實的臂彎里。陽光透過帳篷頂部的通風(fēng)口灑落，在兩人身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部落里的事情...“她輕聲問。
“巴圖處理得很好。“赫連朔把玩著她的一縷發(fā)絲，“重建工作進(jìn)展順利，赤狄人短時間內(nèi)不敢再來犯。“
“那...我們的婚事...“
赫連朔的眼睛亮了起來：“長老們已經(jīng)選好了日子，下個月圓之夜?！八皖^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按照草原的習(xí)俗，我們要舉行三天三夜的慶典?！?/p>
雪清瀾想象著那個場景，既期待又忐忑：“我需要準(zhǔn)備什么嗎？“
“你只要做最美的新娘就夠了。“赫連朔笑著說，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母親說有些中原的婚俗...“
“交給我吧?！把┣鍨懷鲱^看他，“我想讓我們的婚禮融合草原和中原的傳統(tǒng)?！?/p>
赫連朔的眼神柔和下來：“就像我們的未來?！?/p>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在陽光下交換了一個輕柔的吻。這一刻，沒有部落紛爭，沒有血海深仇，只有兩顆彼此貼近的心。
午后，雪清瀾正在帳外晾曬草藥，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她抬頭望去，看見巴圖帶著幾個戰(zhàn)士騎馬而來，馬背上還馱著幾只獵物。
“雪姑娘！“巴圖老遠(yuǎn)就揮手喊道，“族長今天怎么樣？“
“好多了?！把┣鍨懳⑿χ先?，“你們打獵回來了？“
巴圖翻身下馬，從馬鞍上解下一只肥美的野兔：“給族長補(bǔ)身子的。這可是我親手射的，一箭穿眼！“
雪清瀾接過獵物，沉甸甸的分量讓她手臂一沉：“謝謝，我今晚就燉湯?！?/p>
“族長什么時候能重新訓(xùn)練？“一個年輕戰(zhàn)士迫不及待地問，“新來的小子們都快翻天了，沒人鎮(zhèn)得住?！?/p>
雪清瀾的笑容淡了些：“巫醫(yī)說至少還要休養(yǎng)十天...“
“胡說什么呢？“赫連朔的聲音突然從帳篷里傳出，“我明天就能去訓(xùn)練場！“
眾人回頭，看見赫連朔已經(jīng)穿戴整齊站在帳門口，除了臉色略顯蒼白外，看起來與平時沒什么兩樣。雪清瀾急忙放下野兔走過去：“你怎么起來了？巫醫(yī)說...“
“巫醫(yī)的話聽一半就夠了?！昂者B朔滿不在乎地說，大步走向巴圖，“東邊的哨崗安排得怎么樣？“
雪清瀾站在一旁，看著赫連朔瞬間切換回族長模式，與部下討論著部落的防務(wù)和重建工作。陽光下的他身姿挺拔，言談果斷，絲毫看不出傷病員的模樣。但她知道，那都是強(qiáng)撐出來的——他額角的細(xì)汗和偶爾微蹙的眉頭騙不了人。
討論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戰(zhàn)士們才紛紛離去。赫連朔轉(zhuǎn)身走回帳篷，步伐明顯比剛才遲緩了許多。雪清瀾連忙跟上，在他即將踉蹌時一把扶住他的腰。
“逞強(qiáng)。“她小聲責(zé)備道，卻掩不住語氣中的心疼。
赫連朔沒有反駁，任由她攙扶著回到床榻上。剛一坐下，他就忍不住悶哼一聲，右手下意識按住傷處。
“讓我看看?！把┣鍨懡辜钡亟忾_他的衣襟，果然看到繃帶上滲出了新鮮的血跡，“傷口裂開了！我就知道...“
赫連朔抓住她顫抖的手：“別擔(dān)心，小傷而已。“
“小傷？“雪清瀾的聲音陡然提高，“你差點死了知不知道？那箭再偏一寸就射中心臟了！“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你要是...要是...“
赫連朔愣住了，他從未見過雪清瀾如此失控的樣子。在他面前，她總是溫柔似水，連大聲說話都很少。此刻的她卻像只炸毛的小貓，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毫無形象可言。
“清瀾...“他輕聲喚道，想將她拉入懷中。
“別碰我！“雪清瀾甩開他的手，胡亂抹了把臉，“我去拿干凈的繃帶?！?/p>
她轉(zhuǎn)身沖出帳篷，差點撞上端著食盒的雪母。
“瀾兒？怎么了？“雪母驚訝地問。
雪清瀾搖搖頭，徑直跑向藥帳。等她平復(fù)心情回來時，發(fā)現(xiàn)赫連朔正和母親低聲交談著什么，看到她進(jìn)來，兩人立刻停止了對話。
“我來吧。“雪母接過她手中的繃帶和藥膏，“你去把這只野兔處理了，晚上燉湯。“
雪清瀾知道這是母親有意支開她，但也只能順從地點頭。走出帳篷，她深吸幾口草原清新的空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不明白剛才為何突然崩潰，或許是這半個月來的擔(dān)憂和壓力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野兔很肥美，處理起來卻不容易。雪清瀾蹲在小溪邊，笨拙地剝皮去內(nèi)臟。在中原時，這些活計都是廚娘做的，她何曾親手操刀過？但來到草原后，她學(xué)會了做許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需要幫忙嗎？“
赫連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雪清瀾頭也不回地繼續(xù)手上的工作：“回去躺著?！?/p>
“我道歉?！昂者B朔蹲到她身邊，絲毫不介意血水弄臟了他的靴子，“不該逞強(qiáng)讓你擔(dān)心。“
雪清瀾的手頓了頓：“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看著你滿身是血地被抬回來，我以為...“她的聲音哽咽了，“我以為要失去你了?！?/p>
赫連朔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握住她沾滿血水的手：“雪清瀾，看著我?！?/p>
她倔強(qiáng)地不肯轉(zhuǎn)頭。
“我赫連朔在此向長生天起誓，“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無論遇到什么危險，都會拼盡全力活著回到你身邊。因為從現(xiàn)在起，我的命不只屬于我自己，還屬于你?！?/p>
雪清瀾終于轉(zhuǎn)過頭，看到他眼中的認(rèn)真和柔情，心頭的怒火瞬間消散了大半：“記住你說的話?！?/p>
“刻骨銘心?！昂者B朔鄭重地說，伸手擦去她臉上不知何時又滑落的淚水，“現(xiàn)在，能教我怎么處理兔子嗎？我可不想婚后被妻子嘲笑連頓飯都做不了?！?/p>
雪清瀾破涕為笑：“堂堂族長大人，學(xué)這個做什么？“
“學(xué)無止境?！昂者B朔一本正經(jīng)地說，卻因為模仿她平日里的語氣而顯得格外滑稽。
兩人蹲在小溪邊，一個教一個學(xué)，很快就把野兔處理干凈。赫連朔雖然動作笨拙，但學(xué)得極快，讓雪清瀾不得不感嘆這個男人在各方面都天賦異稟。
夕陽西下時，一鍋香噴噴的野兔湯已經(jīng)在小火上慢燉。雪清瀾往鍋里加入最后一把野菜，滿意地看著乳白色的湯汁翻滾。
“嘗嘗？“她舀了一小勺，吹涼后遞到赫連朔嘴邊。
赫連朔順從地張嘴，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看：“好喝。“
“真的？“雪清瀾自己也嘗了一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太淡了，我忘了加鹽...“
赫連朔突然湊過來，在她唇上輕啄一下：“現(xiàn)在夠咸了?！?/p>
雪清瀾的臉?biāo)查g紅得像天邊的晚霞，手里的湯勺差點掉進(jìn)鍋里。赫連朔大笑著將她攬入懷中，完全不顧及可能會被母親看見。
“別鬧...“她小聲抗議，卻忍不住往他懷里靠了靠。
“清瀾，“赫連朔突然正色道，“等傷好了，我?guī)闳€地方?！?/p>
“哪里？“
“北山后面的山谷?！八难凵褡兊萌岷停澳抢镉幸黄┙q花海，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地方?！?/p>
雪清瀾心頭一暖，明白這個邀請意味著什么——他要把自己最珍貴的記憶與她分享。就像她將父親的虎符交給他保管一樣，這是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彼此交付信任的方式。
“我很期待。“她輕聲說，主動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湯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氣彌漫在整個帳篷里。遠(yuǎn)處傳來牧民歸家的吆喝聲和牛羊的叫聲，交織成草原上最平凡卻最動人的樂章。
夜幕降臨時，雪清瀾在赫連朔的堅持下，沒有回自己的小帳篷，而是留在了他的金帳內(nèi)。她蜷縮在他沒受傷的那側(cè)臂彎里，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和有力的心跳，感受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
赫連朔的傷會痊愈，部落會重建，而他們的生活，也將翻開新的篇章。雪清瀾輕輕撫摸著手上的藍(lán)寶石戒指，在月光下露出幸福的微笑。無論未來有多少風(fēng)雨，至少此刻，他們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