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狼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雪清瀾站在醫(yī)療帳篷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遠處的地平線上，第一縷陽光還未出現(xiàn)，但赤狄聯(lián)軍的營火已經(jīng)連成一片，如同無數(shù)只窺視的惡魔眼睛。
“雪姑娘，都準備好了。“烏仁大嬸從帳篷里走出來，粗糙的手上沾滿了草藥汁，“二十張病床，五十卷繃帶，還有你教我們熬制的銀花膏。“
雪清瀾點點頭，強迫自己松開拳頭。掌心的月牙形傷痕滲出細小的血珠，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再檢查一遍柳皮水，今天會有很多傷員需要止痛。“
烏仁大嬸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zhuǎn)身回了帳篷。雪清瀾知道老婦人想說什么——這場實力懸殊的戰(zhàn)斗，傷員數(shù)量可能會遠超他們的準備。但有些話，不說出口反而更好。
東方的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峽谷中傳來隱約的馬蹄聲和金屬碰撞聲。戰(zhàn)斗即將開始。雪清瀾深吸一口氣，將赫連朔送她的狼牙項鏈塞進衣領，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雪姐姐！“小托婭慌慌張張地跑來，懷里抱著一堆剛采摘的草藥，“我在附近找到了更多銀蓮花！“
雪清瀾蹲下身，幫小姑娘整理散亂的草藥：“做得好，這些能救很多人。“她注意到托婭的手腕上系著一條紅繩——草原人相信這能保佑親人平安歸來。“你哥哥也上戰(zhàn)場了？“
托婭咬著嘴唇點點頭：“他說要保護族長，保護...我們的家。“
雪清瀾輕輕擁抱了這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戰(zhàn)爭從不憐憫弱小，而孩子們總是最先懂得這個殘酷的道理。
正午時分，第一波傷員被送到了醫(yī)療帳篷。五個年輕人，兩個被箭射穿了肩膀，一個腿部受了刀傷，還有兩個被西域噴火兵的烈焰灼傷，皮肉焦糊的氣味立刻充滿了整個帳篷。
“先處理燒傷！“雪清瀾戴上準備好的麻布手套，迅速檢查傷勢。較嚴重的那個戰(zhàn)士半邊臉和右臂都起了水泡，嘴唇因疼痛而泛白。
“忍一忍。“她輕聲安慰，同時用煮過的柳皮水清洗傷口。戰(zhàn)士咬著一塊皮革，冷汗直流，卻硬是一聲不吭。
烏仁大嬸帶著幾個婦女處理其他傷員，熟練地拔出箭矢，縫合傷口，敷上藥膏。這半個月來的緊急培訓此刻派上了用場。
“前線...情況怎么樣？“雪清瀾一邊涂抹銀花膏，一邊問一個神志尚清醒的傷員。
“族長...親自帶隊守住了第一道防線。“傷員艱難地說，“但那些西域人的噴火器...太可怕了...“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喊叫聲。帳篷簾子被猛地掀開，巴圖滿身是血地沖了進來：“雪姑娘！快！族長受傷了！“
雪清瀾的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人把她的頭按進了水里。但下一秒，多年的教養(yǎng)和這半年來的歷練讓她強行鎮(zhèn)定下來。
“有多嚴重？在哪里？“她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內(nèi)心的恐懼。
“左肩中箭，還有...燒傷。“巴圖喘著粗氣，“正在送來的路上。“
雪清瀾立刻轉(zhuǎn)向烏仁大嬸：“準備熱水、干凈紗布，還有...銀花膏。“說到最后一個詞時，她的聲音幾乎哽住。
不到五分鐘，四個戰(zhàn)士用擔架抬著赫連朔沖進了帳篷。雪清瀾第一眼看到丈夫蒼白的臉色，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的左肩上插著一支箭，箭桿已經(jīng)被折斷，但箭頭還留在肉里；右臂和右側(cè)胸膛有大片燒傷，皮肉猙獰地翻卷著。
“清...瀾...“赫連朔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呼喚她的名字。
雪清瀾跪在擔架旁，握住他完好的那只手：“我在這里。別說話，保存體力。“
她強迫自己以醫(yī)者的眼光審視傷勢——箭傷雖深但未觸及要害；燒傷面積大但大部分是淺二度。只要及時處理，不會有生命危險。這個判斷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先處理燒傷。“她下令道，聲音恢復了專業(yè)性的平穩(wěn)，“烏仁大嬸，準備柳皮水鎮(zhèn)痛；托婭，去拿最純的蜂蜜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雪清瀾全神貫注地投入救治。她先用柳皮水清洗燒傷部位，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上混合了銀蓮花汁液的蜂蜜膏。赫連朔全程緊咬牙關，只有偶爾的悶哼泄露了他的痛苦。
“箭要現(xiàn)在拔嗎？“烏仁大嬸小聲問。
雪清瀾搖搖頭：“等止痛藥起效。“她從藥箱里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滴琥珀色的液體，“這是曼陀羅提取物，能減輕疼痛。“
赫連朔服下藥后，臉色漸漸舒緩了些。雪清瀾趁機檢查箭傷——箭頭深深嵌入肩胛骨附近的肌肉里，周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輕微紅腫。
“可能會留疤。“她輕聲說，同時用煮過的布巾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
赫連朔虛弱地笑了笑：“草原男人...誰身上沒幾道疤...“
當曼陀羅藥效完全發(fā)揮后，雪清瀾開始拔箭。她的手穩(wěn)如磐石，動作干脆利落，一氣呵成地將箭頭取出。鮮血立刻涌了出來，她迅速用預先準備好的止血藥粉按壓住傷口。
“縫合需要嗎？“烏仁大嬸遞過穿好羊腸線的銀針。
雪清瀾仔細檢查傷口：“不用，傷口整齊，壓迫止血就好。“她熟練地包扎好傷口，最后在赫連朔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睡吧，藥效會讓你困倦。“
赫連朔的眼皮越來越沉，但在完全閉上之前，他緊緊握了一下雪清瀾的手：“前線...巴圖指揮...小心阿茹娜...她...“
話未說完，藥物就將他帶入了沉睡。雪清瀾輕輕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心中卻因那個未說完的名字而警鈴大作。阿茹娜？她也參戰(zhàn)了？
“巴圖！“她轉(zhuǎn)身尋找副族長，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返回前線了。帳篷外，戰(zhàn)斗的聲音越來越近，顯然局勢正在惡化。
“雪姑娘！“一個滿臉煙灰的戰(zhàn)士沖進來，“赤狄人突破了東側(cè)防線！巴圖大人命令醫(yī)療隊準備撤離！“
雪清瀾的心沉了下去。赫連朔重傷，防線被破，現(xiàn)在又要撤離...但她看了一眼帳篷里躺著的二十多名傷員，堅定地搖了搖頭：“告訴巴圖，醫(yī)療隊不撤。傷員經(jīng)不起顛簸，我們會堅守到最后。“
戰(zhàn)士還想說什么，但看到她決絕的眼神，最終只是行了個禮就匆匆離去。
“烏仁大嬸，“雪清瀾轉(zhuǎn)向老婦人，“組織婦女和孩子們把重傷員轉(zhuǎn)移到最里面的帳篷。輕傷員能拿武器的，每人發(fā)一把刀或弓箭。“
“你要做什么？“烏仁大嬸驚恐地問。
“做最壞的準備。“雪清瀾從藥箱底層取出赫連朔送她的那把藍寶石匕首，別在腰帶上，“如果防線真的崩潰，這里就是最后一道堡壘。“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如同噩夢。傷員源源不斷地被送來，很快就把所有病床占滿，后來的只能躺在鋪了毛毯的地上。雪清瀾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從一個傷員奔向下一個，清創(chuàng)、縫合、敷藥、包扎...她的衣裙早已被鮮血浸透，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黏在臉上，但她的動作始終穩(wěn)而準。
“雪姑娘...休息一下吧...“一個年長的婦女擔憂地遞上一碗水。
雪清瀾搖搖頭，將水喂給了一個失血過多的小戰(zhàn)士：“前線有消息嗎？“
“暫時擋住了赤狄人的進攻，但西域噴火兵還在推進。“婦女低聲回答，“巴圖大人說，如果日落前局勢沒有好轉(zhuǎn)，就強行撤離。“
雪清瀾望向帳篷外，太陽已經(jīng)西斜，再過一個時辰就會落山。她看了看沉睡中的赫連朔，又看了看滿帳篷的傷員，心中做出了決定。
“烏仁大嬸，過來一下。“她拉著老婦人走到角落，壓低聲音，“我有一個計劃，但需要你的配合。“
烏仁大嬸聽完她的計劃，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太危險了！如果有什么閃失...“
“沒有選擇了。“雪清瀾堅定地說，“那些噴火兵是最大威脅，必須解決掉他們。“
老婦人掙扎了片刻，最終重重嘆了口氣：“好吧。但你要答應我，一旦情況不對立刻撤回。“
雪清瀾點點頭，迅速換上了一套陣亡戰(zhàn)士的皮甲，將長發(fā)緊緊盤起藏在頭盔下。她拿起一把輕弓和箭袋，對烏仁大嬸最后叮囑：“照顧好赫連朔。如果...如果我回不來，告訴他...“
“你自己回來告訴他！“烏仁大嬸紅著眼睛打斷她，“去吧，長生天保佑你。“
雪清瀾悄悄溜出帳篷，借著漸暗的天色和混亂的戰(zhàn)局，向峽谷東側(cè)摸去。那里是西域噴火兵的集結(jié)地，也是防線最薄弱的地方。
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焦黑的土地，折斷的兵器，倒下的戰(zhàn)馬和戰(zhàn)士...有些尸體已經(jīng)被燒得面目全非。雪清瀾強忍嘔吐的沖動，小心繞過交戰(zhàn)區(qū)域，向一處小高地爬去。
從高處俯瞰，她終于看清了整個戰(zhàn)局。赫連部落的戰(zhàn)士們被壓縮在峽谷末端，依靠地形苦苦支撐；而赤狄聯(lián)軍則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來，最前方是十幾名手持噴火器的西域傭兵，所過之處一片火海。
但雪清瀾敏銳地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那些噴火兵每次發(fā)射后，都需要時間重新裝填火油。而且他們的指揮官，一個戴著華麗頭巾的大胡子，正站在相對安全的二線指揮。
“擒賊先擒王...“她喃喃自語，想起了父親兵書上的策略。
雪清瀾取下輕弓，搭上一支箭。她不是神射手，但這個距離...值得一試。深吸一口氣，她拉滿弓弦，瞄準那個大胡子的喉嚨——
“嗖！“
箭矢破空而去，卻因為一陣突來的風稍稍偏斜，只擦破了目標的肩膀。大胡子怒吼一聲，護衛(wèi)們立刻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
雪清瀾暗叫不好，迅速轉(zhuǎn)移位置。她剛躲到一塊巨石后，原先站立的地方就被幾支箭釘滿。心跳如鼓，她強迫自己冷靜思考。直接刺殺失敗了，但或許...
她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皮囊，里面裝著研磨成粉的銀蓮花——這種草藥外用能治療燒傷，但內(nèi)服卻會導致眩暈和嘔吐。如果能讓那些噴火兵吸入...
計劃在腦中成型的瞬間，雪清瀾突然感到后頸一涼。她緩緩回頭，看到一張熟悉而猙獰的面孔——阿茹娜！
“果然是你。“阿茹娜手中的彎刀抵在雪清瀾脖子上，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恨意，“我就知道你會不自量力地跑來前線。“
雪清瀾屏住呼吸，手悄悄移向腰間的匕首：“阿茹娜，現(xiàn)在不是內(nèi)斗的時候。赤狄人一旦攻破防線，烏恩部落也難逃一劫。“
“閉嘴！“阿茹娜厲聲喝道，刀尖劃破了雪清瀾的皮膚，一絲鮮血順著脖頸流下，“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朔哥不會拒絕我，哈斯不會羞辱我，我也不會淪落到投靠赤狄人！“
雪清瀾這才注意到阿茹娜穿著赤狄部落的服飾，腰間掛著陌生的令牌。投敵叛族，這在草原上是萬劫不復的死罪。
“赫連朔知道你這么做嗎？“她試圖拖延時間，手指已經(jīng)握住了匕首柄。
“他馬上就會知道了——當他看到你的人頭掛在赤狄大旗上的時候！“阿茹娜舉起彎刀，眼中殺意畢露。
雪清瀾猛地抽出匕首，同時身體向側(cè)方翻滾。“鐺“的一聲，兩把兵器相撞，濺起幾點火星。她迅速爬起，擺出防御姿勢——雖然力量不如阿茹娜，但這半年來赫連朔教她的格斗技巧也不是白學的。
“你以為這點三腳貓功夫能贏我？“阿茹娜冷笑一聲，攻勢如暴風驟雨般襲來。
雪清瀾勉強格擋了幾招，手臂被震得發(fā)麻。一個不慎，阿茹娜的刀鋒劃過她的左臂，頓時血流如注。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踉蹌著后退幾步，靠在了崖壁上。
“再見，中原婊子。“阿茹娜高舉彎刀，準備最后一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利箭突然從側(cè)面射來，正中阿茹娜持刀的手腕！她慘叫一聲，彎刀當啷落地。
“敢動我嫂子？找死！“一個稚嫩卻兇狠的聲音響起。雪清瀾轉(zhuǎn)頭看去，竟是托婭的哥哥特木爾！少年手持短弓，身后跟著幾個同樣年輕的戰(zhàn)士。
阿茹娜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要逃跑。雪清瀾強忍傷痛，將匕首猛地擲出——鋒利的刀刃精準地扎進阿茹娜的小腿，將她釘在了地上。
“綁起來！“特木爾命令道，“帶給族長發(fā)落！“
雪清瀾長舒一口氣，靠著巖石緩緩滑坐在地。左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死里逃生的慶幸，這點疼痛算不了什么。
“特木爾，你怎么在這里？“
少年驕傲地挺起胸膛：“族長說過，戰(zhàn)場上最危險的不是正面敵人，而是側(cè)翼的偷襲者。我一直帶著小隊在周圍巡邏。“
雪清瀾心中一暖——赫連朔的教導，如今救了她一命。“幫個忙，“她指著地上的銀蓮花粉，“把這些撒到西域人的火油桶里。小心別吸入，會頭暈。“
特木爾眼睛一亮：“明白！“
當少年們帶著藥粉悄悄離去后，雪清瀾艱難地站起身，向醫(yī)療帳篷方向走去。沒走多遠，她就聽到西域人陣地傳來一陣混亂的喊叫——計劃成功了！
夜幕降臨時，戰(zhàn)局終于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西域噴火兵因為“意外“污染了火油而失去戰(zhàn)斗力；赤狄聯(lián)軍久攻不下，士氣低落；而赫連部落的戰(zhàn)士們則越戰(zhàn)越勇，在巴圖的指揮下發(fā)起反攻，一舉將敵人趕出了黑狼峽。
雪清瀾回到醫(yī)療帳篷時，已經(jīng)精疲力竭。烏仁大嬸驚呼著為她包扎手臂的傷口，而她只是木然地點頭，目光始終盯著沉睡中的赫連朔。
“他會好的。“老婦人安慰道，“箭傷不深，燒傷也在恢復。你的藥很有效。“
雪清瀾握住赫連朔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這只曾經(jīng)揮刀如風、拉弓如月的大手，此刻卻虛弱地躺在她的掌心。淚水終于決堤而出，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我們贏了，你聽到了嗎？“她哽咽著說，“你的戰(zhàn)士們守住了家園...你的教導救了我們的命...快點好起來，族長大人，你的族人需要你...我需要你...“
帳篷外，勝利的歡呼聲響徹夜空。而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里，只有兩顆心在寂靜中彼此呼應，等待著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