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草原籠罩著一層薄霧，如同天神撒下的輕紗，在微風中緩緩流動。露珠在草葉上閃爍，晶瑩剔透，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初升的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赫連朔站在自己的氈帳外，深吸一口帶著青草香的空氣，那清新的氣息本該令人心曠神怡，可他的胸腔里卻像是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遠處那座白色的氈帳——雪清瀾的住處。帳頂的旗幟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向他招手，又像是在無聲地拒絕。昨夜的情景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令人心痛。

“我喜歡你，清瀾?！八浀米约寒敃r的聲音有多么顫抖，完全不像平日里那個雷厲風行的族長，“從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不再屬于我自己了。“

月光下，雪清瀾的側臉如同玉雕般精致，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顫動。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赫連朔幾乎要以為時間靜止了。最終，她只是輕輕地說：“赫連朔，給我一點時間。“

時間？他苦澀地想，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腰間的刀柄。難道她不明白，從她踏入草原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經在等待了嗎？那日她騎著一匹瘦弱的馬，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部落邊緣，雖然衣衫襤褸，眼神卻明亮如星。當她下馬行禮時，發間的一支白玉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女子會改變他的一生。

“族長！“巴圖長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老人拄著拐杖走來，臉上的皺紋在晨光中顯得更深了，“黑狼部落雖然退兵了，但他們的使者臨走時放話，說不會就此罷休。他們在邊境集結了更多人馬。“

赫連朔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方才的柔情蕩然無存。他冷笑一聲，聲音低沉而危險：“他們敢再來，我就讓他們永遠留在這片草原上，用他們的血來澆灌我們的牧草。“他說著，拇指輕輕摩挲著刀鞘上鑲嵌的狼頭紋飾——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物。

巴圖點點頭，布滿老繭的手拍了拍年輕族長的肩膀，卻又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赫連朔太了解這位看著他長大的長老了，那神情分明是有更難啟齒的話要說。

“還有什么事？“他直截了當地問。

“族里有人在議論您和那位中原女子的事?！鞍蛨D終于說出口，聲音壓得很低，“長老們昨晚召開了會議，覺得她是外族人，身份不明，還帶著仇家，不適合......“

“夠了?！昂者B朔抬手制止他，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我的婚事，不需要別人指手畫腳。雪清瀾救了我們的族人，醫術精湛，連你最頑固的老婆都夸她心靈手巧。這些還不夠嗎？“

巴圖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擔憂：“族長，您知道的，部落幾百年來從未與外族通婚，這是祖訓。更何況......“他壓低聲音，“她身上帶著中原朝廷的通緝令，萬一引來官兵......“

赫連朔的眼神驟然變冷，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誰敢動她一根頭發，我就讓誰見識見識草原之狼的利齒?！八蛔忠活D地說，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巴圖被這氣勢震得后退了半步，最終只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時背影顯得格外佝僂。

赫連朔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他知道族人的顧慮并非全無道理。部落確實從未與外族通婚，更何況雪清瀾的身份特殊——她不僅是中原人，還帶著血海深仇。半年前那個雨夜，她渾身是血地出現在他的氈帳外，手里緊握著一封染血的家書，眼神中的絕望與堅韌讓他至今難忘。

可她早已成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她，在瘟疫肆虐時日夜不休地照顧病人；是她，教會了部落的女子們種植草藥；是她，用那雙靈巧的手為他縫制了抵御寒冬的皮襖。每當夜深人靜時，她坐在篝火旁撫琴的身影，總能讓他這個習慣了殺戮的戰士感受到久違的寧靜。

“清瀾......“他低聲呢喃著這個名字，仿佛這樣就能緩解心中的郁結。

與此同時，雪清瀾正坐在部落邊緣的小溪邊，清澈的溪水倒映著她清麗的面容。她機械地撥弄著流水，指尖傳來的涼意卻無法冷卻內心的紛亂。她的母親柳氏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正在縫制一件新衣，針線在她手中靈活地穿梭。

“清瀾，你已經盯著水面看了半個時辰了?！澳赣H溫柔地說道，手中的針線活并未停下，“是因為赫連族長嗎？“

雪清瀾的手指一頓，水面蕩開一圈漣漪，模糊了她的倒影。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昨夜赫連朔的表白仍在耳邊回響，那熾熱的眼神仿佛能灼穿她的靈魂。

“他昨夜......向我表明了心意。“她終于低聲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要被流水聲淹沒。

母親微微一笑，眼角浮現出細密的紋路：“這不是好事嗎？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這半年來，他對你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可是母親，“雪清瀾抬頭，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我是中原人，還帶著仇家的追殺令。如果我嫁給他，會不會連累整個部落？而且......“她咬了咬下唇，“族人們會接受一個外族女子做他們的族長夫人嗎？“

母親放下針線，輕輕握住女兒冰涼的手。那雙手上還留著昔日閨閣中撫琴的繭子，如今又添了采藥磨藥的新繭。“清瀾，你父親在世時常說，真正的勇氣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明知道前路艱險，依然選擇前行。赫連族長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你表白，這份心意難道不值得你勇敢一次嗎？“

雪清瀾沉默片刻，陽光透過她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想起那個血色的夜晚，想起這半年來赫連朔每次看向她時眼中藏不住的柔情。她輕聲說道：“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配不上他。他是草原上的雄鷹，而我......“

“而你是一輪明月?！澳赣H打斷她，聲音堅定，“傻孩子，若他真的在意這些世俗的條條框框，就不會向你表明心意了。記得嗎？上個月你為救那個落水的孩子跳進冰河，他抱著你回來時，眼中的心疼和驕傲，連我這個老太婆都看得清清楚楚?！?/p>

雪清瀾深吸一口氣，望向遠處的草原。晨霧已經散去，碧綠的草浪一直延伸到天際。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赫連朔正朝這邊走來，高大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扎根在草原上的蒼松，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飛揚，腰間的彎刀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像是有一群小鹿在胸腔里亂撞。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發，又懊惱于自己的這個舉動。

赫連朔遠遠地就看到了雪清瀾，腳步不自覺地加快。陽光灑在她的白衣上，襯得她如同畫中走出的仙子。可當他走近時，她卻微微側過臉，避開了他的目光，只留給他一個優美的側臉輪廓。

他的胸口一緊，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臟，卻還是在她身旁坐下。溪水潺潺，帶著初春的涼意，卻比不上兩人之間沉默的冰冷。

“清瀾?！八吐晢镜?，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她輕聲應著，仍舊沒有看他，只是盯著水面上漂浮的一片樹葉，看著它被水流帶向遠方。

赫連朔的拳頭在身側握緊又松開，最終深吸一口氣，決定直面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在躲我?！?/p>

雪清瀾的手指攥緊了裙角，布料在她掌心皺成一團：“我沒有?！八穆曇糨p若蚊吶。

“那為什么不看我？“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情緒，“是因為昨晚的事讓你困擾了嗎？如果是這樣，我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

這句話終于讓她轉過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那雙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眸里，盛滿了她的倒影，還有無法掩飾的痛楚。她看到他的下顎線條緊繃，顯然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赫連朔，“她輕聲道，聲音有些發抖，“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娶一個中原女子，你的族人會怎么想？長老們會同意嗎？那些一直覬覦族長之位的家族會善罷甘休嗎？“

他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不需要他們的同意。“

“可你是族長！“她微微提高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焦急，“你不能只憑自己的心意行事。部落的穩定比兒女私情重要得多?！?/p>

“為什么不能？“他突然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靈魂，“我赫連朔這一生，從未為自己活過。從小，我就被教導要成為最強的戰士，要守護部落，要背負父輩的仇恨......“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十歲那年，我第一次殺人，是黑狼部落的探子；十五歲，我帶領小隊突襲敵營，身上留下了這道疤。“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傷疤，“二十歲繼承族長之位，我發誓要用生命守護這片草原?？捎鲆娔阒螅也胖溃瓉砦乙部梢杂兴叫模部梢?.....為自己爭取幸福?！?/p>

雪清瀾怔住了，她從未聽赫連朔說過這么多話，更沒想到這個在族人眼中堅不可摧的戰士，內心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枷鎖。她的目光落在那道傷疤上，想象著當年的少年是如何忍著劇痛帶領族人突圍的。

“可是......“她還想說什么，卻被他打斷。

“沒有可是?！八麍远ǖ卣f道，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細膩的肌膚，“如果你擔心族人的態度，我會讓他們看到你的價值——不是作為中原人或者族長夫人，而是作為雪清瀾這個人。如果你擔心仇家，我會用我的刀護你周全，哪怕要與整個中原為敵?！?/p>

雪清瀾的眼淚終于滑落，滾燙的淚珠滴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灼傷了他的皮膚。她從未想過有人會為她做到這一步，愿意為她對抗整個世界。

“赫連朔，你真是......“她哽咽著說，“霸道得讓人無話可說?！?/p>

他笑了，拇指輕輕擦去她的淚水，眼神溫柔得不可思議：“所以，你的答案是？“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朝草原深處走去。赫連朔愣了一下，隨即跟上，保持著一步的距離，既不過分靠近，也不愿離得太遠。

她在一處高坡上停下，這里可以俯瞰整個部落。氈帳如白云般散落在綠茵之上，牛羊悠閑地吃草，孩子們在追逐嬉戲，女人們圍坐在氈帳前縫補衣物，男人們則整理著弓箭和馬具。遠處，炊煙裊裊升起，與藍天融為一體。

“這里很美?！八p聲說道，聲音里帶著由衷的贊嘆，“半年前我逃到這里時，從沒想過會愛上這片土地，愛上......“她的話戛然而止，但赫連朔知道她想說什么。

他站在她身旁，靜靜等待，心跳如擂鼓。風吹起她的長發，有幾縷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藥草香。

終于，她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滿了決心：“赫連朔，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想讓你為難，所以......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他疑惑地皺眉，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

“三天后，我會向整個部落證明，我雪清瀾配得上他們的族長?！八难凵駡远ㄈ玷F，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我要讓他們心服口服地接受我?！?/p>

赫連朔深深地看著她，從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驚人的力量。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己會如此深愛她——因為她從不依附于任何人，哪怕是面對愛情，也要挺直脊梁，用自己的方式贏得尊重。

“好，我等你?！八嵵氐攸c頭，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后，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包含了無盡的柔情。

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身上，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像是命運的絲線，終于在這一刻緊緊纏繞。遠處的牧人唱起了古老的歌謠，悠揚的旋律飄蕩在草原上空，仿佛在為這對有情人祝福。

雪清瀾望著天邊的晚霞，心中已經有了計劃。這三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贏得族人的心——不是作為赫連朔的愛人，而是作為雪清瀾這個人。她要治愈最難纏的病人，要教會婦女們新的紡織技術，要為部落解決迫在眉睫的缺水問題。她要證明，中原女子不僅不會成為部落的負擔，反而能帶來新的希望。

赫連朔則凝視著她的側臉，在心中暗暗發誓：無論三天后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放開這個女子的手。即使要與全世界為敵，他也要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草原上的狼一旦認定了伴侶，就會至死不渝。

夜幕漸漸降臨，第一顆星星在天邊閃爍。兩人并肩而立，雖然還未真正走到一起，但心已經前所未有地靠近。草原的風見證著他們的誓言，將這份深情吹向遠方，直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