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赫連部落籠罩在濃稠如牛奶的霧氣中,雪清瀾提著一盞青銅油燈,獨自穿行在空蕩蕩的糧倉之間。油燈的火苗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不定,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像是一只孤獨的幽靈。她的靴底踩在陳年的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糧倉中格外清晰。
指尖劃過粗麻糧袋,布料粗糙的觸感傳來,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層麥粒。她蹲下身,裙擺掃過積滿灰塵的地面,拾起地上散落的幾粒谷物,在昏黃的燈光下仔細觀察。這些麥粒新鮮飽滿,表皮泛著健康的光澤,與糧倉里那些陳年舊糧形成鮮明對比——那些存放過久的麥粒顏色暗沉,表面布滿細小的皺紋,像是老人的皮膚。
“奇怪...“她輕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糧倉中回蕩,帶著一絲困惑。按照巴圖長老的賬冊記錄,部落存糧應該還能支撐半月有余,可現在連最基本的配額都難以維持。她的眉頭微微蹙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淺淺的溝壑,顯示出內心的疑慮。
“夫人?“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驚得她差點打翻油燈。小卓瑪赤著腳站在糧倉門口,懷里抱著個破舊的布娃娃,娃娃的一只眼睛已經掉了,露出里面發黃的棉絮。小女孩的頭發亂蓬蓬的,像是很久沒有梳理,臉頰因為消瘦而凹陷,顯得那雙眼睛格外大。
雪清瀾收起疑慮,朝小女孩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溫柔而疲憊:“來看看今天能給大伙兒分多少口糧。“她的聲音輕柔,像是怕驚擾了這黎明的寧靜,“你怎么不睡覺?“她注意到小女孩光著的腳丫已經凍得發紅,腳趾無意識地蜷縮著,像是要抓住什么溫暖的東西。
“肚子餓...“小卓瑪低下頭,聲音細如蚊吶,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布娃娃殘缺的手臂,“阿娘說糧食不夠,讓我忍忍...“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成了氣音,像是某種羞于啟齒的秘密。
雪清瀾心頭一緊,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她從腰間小布袋里取出最后一塊奶糕,那是她昨晚省下來的口糧。奶糕已經有些發硬,表面泛著微微的黃色,散發出淡淡的奶香。“給,先墊墊肚子?!八龑⒛谈膺f給小女孩,指尖觸到對方冰涼的小手,那溫度讓她心頭又是一顫。
小女孩眼睛一亮,像是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星。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奶糕,卻只掰下一小塊,剩下的遞回來:“夫人也餓...“她的聲音怯生生的,眼神卻堅定得不像個孩子,顯示出超乎年齡的懂事。
雪清瀾正要說話,糧倉外突然傳來窸窣聲響,像是有什么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踩在干草上的聲音。她迅速吹滅油燈,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火光熄滅的瞬間,糧倉陷入一片黑暗。她將小卓瑪拉到身后,手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另一只手已經摸出了隨身的短刀。刀身在微弱的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芒,顯示出經常打磨的痕跡。
“誰?“她低聲喝問,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腳步聲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雪清瀾屏住呼吸,耳朵捕捉著最細微的聲響。她能感覺到小卓瑪在她身后微微發抖,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力道大得幾乎要扯破布料。借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光,她看到糧倉拐角處閃過一片衣角——是部落常見的深褐色羊毛布料,邊緣還繡著細密的花紋。
“站??!“她快步追去,靴子踩在散落的麥粒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等她趕到拐角處,只看到地上散落的新鮮麥粒,形成一條隱約的痕跡,像是有人故意撒下的面包屑,通向部落邊緣的老馬廄。那些麥粒在晨光中泛著金色的光澤,與周圍灰撲撲的地面形成鮮明對比。
馬廄早已廢棄多年,木柵欄上爬滿野藤,枯黃的藤蔓間偶爾能看到幾片頑強的綠葉,顯示出生命的倔強。雪清瀾示意小卓瑪躲在遠處的草垛后面,自己則像只捕獵的貓科動物般貼著墻根靠近。她的心跳如擂鼓,在胸腔中劇烈震動,像是要沖破肋骨的束縛。從破損的木板縫隙中,她看到令人震驚的一幕——
娜仁托婭和三個部落婦女正將一袋袋糧食搬進地下的暗格!娜仁托婭穿著深褐色的羊毛長裙,頭發用一根皮繩隨意地綁著,幾縷發絲因為忙碌而散落在額前,被汗水黏在皮膚上。她的動作麻利而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那幾個婦女看起來年紀較大,臉上帶著疲憊和恐懼交織的表情,卻依然機械地搬運著糧袋。
“快點!天要亮了!“娜仁托婭壓低聲音催促,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今天再運最后一批,就夠我們吃三個月了。“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像是餓狼看到了獵物。
“要是被族長發現...“一個年長婦女惴惴不安地說,聲音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她的手指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變形,此刻正不安地絞著衣角。
娜仁托婭冷笑一聲,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他現在在前線打仗,哪有空管這些?“她拍了拍鼓鼓的糧袋,布料發出沉悶的聲響,“等仗打完了,就說糧食是被中原探子偷走的?!八难壑虚W過一絲惡毒的光芒,“到時候餓死幾個老弱病殘,正好省了口糧。“她說這話時的語氣輕松得像是討論今天的天氣,而不是決定他人生死。
雪清瀾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紅痕。她強忍憤怒,胸口因為壓抑的情緒而劇烈起伏。她悄悄后退,準備回去報信,卻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咔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黎明中格外刺耳,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誰?!“娜仁托婭厲聲喝道,聲音因為驚恐而略顯尖銳。她的眼睛瞪得溜圓,像是受驚的貓頭鷹,手中的糧袋“砰“地掉在地上,麥粒灑了一地。
雪清瀾抱起小卓瑪就跑,小女孩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卻讓她覺得重若千鈞。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咒罵,像是群狼發現了獵物。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喉嚨,耳邊全是血液奔涌的轟鳴聲。她必須立刻找到赫連朔!
——
前線營地的篝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像是黑暗中的燈塔。雪清瀾的馬剛沖進營地,就被巡邏的戰士攔下。那匹馬已經跑得口吐白沫,嘴角的白沫混合著血絲,顯示出極度的疲憊。馬背上的小卓瑪緊緊抱著她的腰,小臉埋在她的后背上,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夫人?“巡邏的戰士認出了她,聲音因為驚訝而提高了幾分,“您怎么...“
雪清瀾顧不得解釋,直接跳下馬背,動作因為急切而略顯狼狽:“族長在哪?緊急軍情!“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被砂紙磨過喉嚨,嘴唇因為干渴而開裂,滲出細小的血珠。
赫連朔從大帳中大步走出,戰甲未卸,臉上還帶著新鮮的血痕,在晨光中呈現出暗紅色。他的眼睛因為連日的戰斗而布滿血絲,卻依然銳利如鷹:“清瀾?出什么事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沉穩,像是暴風雨中的錨,給人莫名的安全感。
雪清瀾將他拉到一旁,快速說明了發現。隨著她的講述,赫連朔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最后竟一拳砸斷了身旁的木樁!斷裂的木屑四濺,有幾片擦過他的臉頰,留下細小的血痕,他卻渾然不覺。
“娜仁托婭...“他咬牙切齒,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早該想到托雷家不會善罷甘休!“他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顯示出內心的憤怒已經到達頂點。
“現在怎么辦?“雪清瀾憂心忡忡地問道,聲音因為疲憊而略顯沙啞,“部落里的老人和孩子已經餓了兩天了...“她的眼前浮現出那些面黃肌瘦的面孔,那些因為饑餓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像是無聲的控訴。
赫連朔沉思片刻,濃密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突然,他露出狠厲的笑容,像是獵手看到了獵物落入陷阱:“將計就計?!八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像是某種不容拒絕的命令。
他召來親衛隊長,那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傷疤,顯示出豐富的戰斗經驗。赫連朔低聲吩咐幾句,聲音壓得極低,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那人領命而去后,赫連朔輕輕握住雪清瀾的手,他的掌心因為常年握刀而布滿老繭,粗糙卻溫暖:“你先回去,假裝什么都沒發現?!八难劬υ诔抗庵虚W爍著堅定的光芒,“今晚,我要讓這些蛀蟲原形畢露!“
——
夜色深沉,糧倉附近的草叢中埋伏著二十名精銳戰士。他們屏息凝神,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像是融入了夜色的一部分。雪清瀾藏身在糧倉閣樓,透過木板縫隙觀察下方。閣樓里堆滿了陳年的稻草,散發著淡淡的霉味,幾只老鼠因為她的入侵而驚慌逃竄,發出細碎的聲響。
赫連朔就埋伏在不遠處的陰影里,月光下他的眼睛如狼般閃著寒光,顯示出獵手般的耐心和警覺。他的戰甲上還帶著白天的血跡,已經干涸成暗紅色,散發出淡淡的鐵銹味。
子夜時分,娜仁托婭果然帶著人鬼鬼祟祟地來了。這次足足有八個婦女,每人手里都拿著空糧袋,像是準備大干一場。她們的動作小心翼翼,時不時回頭張望,顯示出做賊心虛的心理。
“動作快!“娜仁托婭指揮道,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今晚把西倉搬空,明天就說遭了賊...“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像是夜行的野獸。
“是嗎?“赫連朔的聲音如炸雷般響起,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震撼,“我倒要看看,是哪個賊敢偷赫連部落的救命糧!“他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像是一尊戰神降臨人間。
火把瞬間亮起,將糧倉照得如同白晝。娜仁托婭臉色慘白,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手中的糧袋掉在地上,麥粒灑了一地,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的嘴唇顫抖著,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族...族長...“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斷斷續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我們只是...“
“只是什么?“赫連朔緩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跳上,“只是趁戰亂偷部落存糧?只是想讓老人孩子活活餓死?“他的聲音越來越冷,最后幾乎成了冰碴子,凍得人渾身發顫。
一個參與偷糧的婦女突然跪地痛哭,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族長饒命!是娜仁托婭逼我們的!“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扭曲,“她說...說不跟著干就讓我們家男人死在前線...“她的手指緊緊抓著赫連朔的靴子,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赫連朔眼中怒火更甚,像是要噴薄而出:“把她們都綁起來!“他的命令簡短有力,不容置疑。
戰士們一擁而上,動作麻利地將那些婦女制服。娜仁托婭卻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刀鋒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猛地朝雪清瀾藏身的方向擲去:“都是你這中原女人多事!“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扭曲,像是厲鬼的嚎叫。
赫連朔閃電般抽刀格擋,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拌K“的一聲脆響,匕首被劈飛,釘在遠處的木柱上,刀柄還在微微顫動。娜仁托婭趁機轉身就跑,卻被埋伏在外的戰士一箭射中小腿,慘叫著栽倒在地,鮮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裙擺,在地上形成一灘暗紅色的液體。
“押下去!“赫連朔冷聲道,聲音像是極地的寒風,“等戰事結束,按部落律法嚴懲!“他的眼神掃過那些被綁的婦女,沒有一絲憐憫,顯示出族長應有的威嚴。
——
黎明時分,被私藏的糧食全部運回部落糧倉。那些糧袋整齊地碼放在倉庫中央,像是某種勝利的象征。雪清瀾親自監督分糧,確保每個老人和孩子都領到雙份口糧。她的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顯示出連日的疲憊,卻依然堅持站在第一線。
小卓瑪捧著熱騰騰的麥粥,粥面上還飄著幾粒珍貴的葡萄干,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夫人,您真厲害!“她的聲音清脆如銀鈴,在清晨的空氣中格外悅耳。
赫連朔站在糧倉門口,看著忙碌的雪清瀾,眼中滿是驕傲。他的戰甲上還帶著昨夜的露水,在晨光中閃閃發光,像是披著一身星辰。老巴圖拄著拐杖走過來,老人的腰彎得更厲害了,臉上的皺紋因為愧疚而更加深刻:“族長,是老朽失職...“他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不怪您?!昂者B朔拍拍老人的肩,力道放得很輕,像是怕傷到這個飽經風霜的老者,“敵人狡猾,但...“他望向雪清瀾的方向,眼神柔和了幾分,“我們有最好的守護者?!八穆曇糁袔е蝗莺鲆暤尿湴?,像是發現了什么稀世珍寶。
雪清瀾似有所感,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晨光透過糧倉的窗戶灑進來,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仙子。兩人相視一笑,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都值得了。
突然,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溫馨的氛圍。一個渾身是血的斥候沖進營地,他的戰馬已經累得口吐白沫,前胸布滿汗水和血水混合的泡沫?!白彘L!緊急軍情!“斥候的聲音因為急切而略顯尖銳,“太子親率大軍突破北線,正向部落殺來!“他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
赫連朔臉色驟變,立刻吹響戰斗號角。號角聲低沉而渾厚,像是某種遠古巨獸的咆哮,在清晨的空氣中回蕩。雪清瀾快步跑來,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我跟你一起迎敵?!八穆曇魣远ǘ逦?,顯示出不容拒絕的決心。
“不。“赫連朔罕見地拒絕了她,聲音低沉而堅決,“這次太危險。“他的眼神掃過遠處正在排隊領糧的老人和孩子,“你帶著他們撤往圣山,等我勝仗的消息。“他的聲音不容置疑,顯示出族長應有的威嚴。
雪清瀾還想堅持,嘴唇因為急切而微微顫抖。赫連朔卻突然將她緊緊摟住,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里。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若我回不來...“他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脆弱,像是堅冰裂開了一道縫隙。
“沒有如果。“雪清瀾打斷他,聲音顫抖卻堅定,“我會在圣山腳下等你,一天不來等一天,一年不來等一年?!八难壑虚W爍著堅定的光芒,像是黑夜中的星辰,永不熄滅。
赫連朔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晨光中,他的背影如山岳般巍峨,戰甲在朝陽下泛著冷冽的光芒。他翻身上馬,動作干凈利落,顯示出多年征戰的嫻熟。
“出發!“他的命令簡短有力,如同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鐵騎如洪流般涌出營地,馬蹄聲震得大地微微顫動。雪清瀾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個戰士的身影消失在塵土中。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轉身組織撤離。這場風暴遠未結束,但她相信,只要他們心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的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