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荒島上醒來的第一天,伴隨著疼痛和疲乏睜開雙眼。
刺目的晴光背后是藍到透亮的皓空,宛若一張脫塵絕俗的妖異面龐。這樣的美麗晴空在任何時刻都足以讓我怦然心動,不過此刻我卻沒心思欣賞。
直直鋪瀉下來的陽光讓我不得不用來手遮擋眼睛,奇怪的是右手任憑怎么使勁也挪不過來,只得用左手支撐著坐起。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是躺在堅硬的甲板上,周圍是全然陌生的環境。
龐大的船身像是巨大而殘缺的骨架,空蕩蕩的甲板死一般的沉寂,折斷的船桅和彎曲的護欄無不在訴說著這艘巨輪曾經遭受過怎樣的浩劫。發生了什么?我到底是在哪里?恐慌和無助慢慢地沿著麻木的腳底攀升上來。混亂的思緒和突如其來的驚恐讓我無法理清前因后果,只有幾個破碎的片段隨著洶涌的波浪在腦海沉浮。
身體的疼痛將我從思維混戰中拉了回來。仔細看看右手就不難知道剛剛為什么挪不動它。手掌上一道寬腫的淤青讓握拳都成為不可能;手腕和手肘僵硬地伸直著,移一下就一陣刺麻。我試著彎曲僵痛的雙腿起身,趔趄著走向船首的護欄。眼前呈現出一副從未見過的景觀
——高大的闊葉林張著粗壯的虬枝和寬大的綠葉像在敞開懷抱盡情呼吸。綿長的藤蔓繞著樹的腰肢一圈一圈盤旋而上,分叉的細藤又緊緊向樹枝伸展纏綿,在末梢處開出幽藍而詭異的花蕾。
走兩步靠近護攔,從高高的游輪俯身往下看,低喬木、矮灌木、亂藤雜草,各種不知名的植物散發出無限蓬勃的生機,仿佛它們正從我身上吸去生命的能量才顯得那般鮮活茂盛。驚慌失措、饑渴疲憊的我與這里的生命顯然格格不入。
轉過身沿著護欄往船尾方向走,有在下坡的感覺,因為船身此時是首高尾低地傾斜著。到了船尾,往外看去,眼前的情景再次讓我目瞪口呆。沙灘上赫然一道深長的凹痕,即使被海浪沖刷過依舊明顯,就像撕裂的傷口。從痕跡延伸過來的路徑看,是輪船底拖出的。當時是怎樣一個猛浪把這艘幾十噸位的游輪拍向了沙灘,并且直沖草地。而我竟然是這場驚心動魄的浩劫里的唯一幸存者——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看到任何人類的生還跡象。
一股絕望涌上我的心頭,很顯然,從四周的荒涼和沉寂來看,這是個無人孤島。更可怕的是,錯愕與無助用了我太長的時間,陽光已經漸漸減弱,過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從明晃晃的光球變成紅彤彤的火球,并且逐漸消失在百米開外的那片藍色的大海的盡頭。
如果想活下去的話就必須在天黑之前做些什么。可我應該做什么?沒有食物、沒有居所、沒有同伴,只有對未知的恐懼。絕望幾乎吞并了我內心的所有希望。饑渴也加入了摧殘我生存意志的行列,盡管我清楚在游輪里能找到食物,但我絕沒有勇氣下到里面去尋找,因為害怕看到更恐怖的東西——比如,尸體。
暮色像死神的步伐邁入這座荒島。
溫度隨著日落降了下去,悶熱漸漸退去,背脊上升起一陣涼意,這種感覺不是冷而是懼,我需要一層保護殼。我環顧四周,甲板上倒著一團雜亂的桅布,它并不是用來揚帆起航的,而是游輪上晚會活動時布景所用。我理出一塊完整的,費力把它從固定繩上扯掉,桅布差不多有一床被單大小,我抱著它走到護欄邊坐下,然后緊緊地往自己身上裹,只有這樣才能阻止我的恐懼不增強得那么快。
黑暗最終將荒島吞沒,夜色像濃得化不開的墨,只透出一絲瘦月的微光。滿天繁星下的幢幢樹影形如鬼魅。
黑夜是恐懼最忠實的幫兇,會把害怕的事情無數倍放大。我不清楚自己確切恐懼的對象是什么,只覺得它很抽象很龐大地籠罩在我周圍,無孔不入地侵蝕著我的五臟六腑。我抱著膝蓋緊貼著護欄瑟瑟發抖,饑餓和干渴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折磨,胃部不體恤地隱隱作痛。周圍悉悉索索的細微響聲讓我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我不得不把頭也鉆進桅布里。外面的聲音小了,而里面心臟的跳動聲卻像敲亂了節奏的鼓,填滿了桅布圍成的小小空間。
“我不會活太久的,死了就失去知覺,就不再害怕了。”我除了這樣安撫自己的情緒別無他法。我慢慢淡化感官傳來的痛覺、饑渴與恐慌,“睡吧,死神會帶走一切難受”,我反復催眠自己,閉上眼睛靜候死亡的來臨。終于在心力交瘁后意識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