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遮光窗簾依舊將1702捂得嚴嚴實實,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空氣里殘留著外賣冷卻后的油膩氣味,混合著一股活死人的味道。
紫櫻桃蜷縮在客廳地毯上,背靠著沙發,懷里緊緊摟著那個巨大的、咧著嘴傻笑的胡蘿卜抱枕。
幾個小時前出版社老板和小圓雖然離開了,卻也留下了一室更深的死寂和絕望。老板那番關于“資本博弈”、“犧牲品”的殘酷真相,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子,反復切割著她早已麻木的神經。
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被丟棄在暴風雨中的破布,被無數雙無形的手撕扯著,展示著最不堪的里子。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在這片絕望中溺斃時,門鈴響了。
“叮咚——”
很輕,但很清晰的一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紫櫻桃身體猛地一僵,摟著胡蘿卜的手臂下意識收緊。誰?老板和小圓剛走不久。媒體?狗仔?還是……來看她笑話的“熱心鄰居”?
她不想動,也動不了。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門鈴又響了一聲,帶著點固執的意味。緊接著,是一個熟悉又帶著點不耐煩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門板,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紫櫻桃!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傅嶼白!
紫櫻桃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驟然緊縮!他來干什么?!看熱鬧?巨大的難堪和本能的防御瞬間涌上心頭。她把自己往沙發和胡蘿卜抱枕后面縮了縮,恨不得原地消失。
門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砰!砰!砰!”敲門聲變成了帶著點力道的拍打,伴隨著傅嶼白更加清晰的、帶著一絲火氣的聲音,“紫櫻桃!再不開門,我叫物業來撬鎖了!或者……你想讓我隔著門給你表演一段‘焚天滅地’?”
這威脅……幼稚得可笑,卻又該死的有效!紫櫻桃腦子里瞬間閃過傅嶼白穿著家居服在走廊里“中二”爆發的社死畫面,一股莫名的羞憤壓過了絕望。她掙扎著爬起來,雙腿有些發軟,踉蹌地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的光線涌進來,刺得她瞇起了眼。
傅嶼白高大的身影逆著走廊的光站著,手里……居然拎著兩個巨大的、印著小龍蝦店Logo的外賣袋?濃郁的、勾魂攝魄的麻辣鮮香正從袋子里絲絲縷縷地飄出來,霸道地侵占了沉悶的空氣。
他看起來……不太一樣。沒穿標志性的深色系衣服,套了件簡單的淺灰色寬松衛衣,頭發有點亂,像是隨手抓的,臉上帶著一絲奔波后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銳利,正上下打量著她。
紫櫻桃穿著皺巴巴的卡通連體睡衣,頭發亂得像雞窩,眼睛紅腫,臉色蒼白,懷里還抱著那個傻胡蘿卜,整個人狼狽又憔悴。
四目相對。空氣凝固了幾秒。
傅嶼白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她紅腫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他慣常的、沒什么溫度的表情。他晃了晃手里香氣四溢的袋子,聲音平平,聽不出情緒:
“喲,還活著?看來我白擔心了。”他頓了頓,下巴朝她懷里那個傻笑的胡蘿卜點了點,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惡劣的弧度,“難兄來看看難弟死沒死。順便……慰問品。”
紫櫻桃:“……”她的大腦還處于宕機狀態。預想中的冷嘲熱諷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小龍蝦?還有這“難兄難弟”的奇怪稱呼?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緊,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是該罵他多管閑事?還是該把他轟出去?或者……撲上去搶過那袋該死的小龍蝦?
傅嶼白卻沒給她太多反應時間,目光越過她,掃了一眼昏暗狼藉的室內,眉頭皺得更緊。他沒等她邀請,直接側身,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拎著袋子擠進了1702的門。
“嘖,這味……”他嫌棄地吸了吸鼻子,目標明確地走向唯一還算干凈的餐桌(上面堆滿了未拆封的外賣盒),毫不客氣地把兩個沉甸甸的袋子“哐當”一聲放上去,“行了,別杵著當門神了。去,拿盤子碗筷,還有啤酒。”
紫櫻桃被他這一連串反客為主的騷操作弄得徹底懵了。她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看著那個在她亂糟糟的客廳里兀自忙碌起來的高大身影,感覺像在做夢。
傅嶼白已經開始動手清理餐桌上的外賣盒垃圾,動作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他一邊收拾,一邊頭也不回地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點理所當然:“愣著干嘛?餓死了。為了搞這點吃的,我差點被狗仔堵在店里。”
紫櫻桃終于找回了一點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沙啞和難以置信:“你……你跑來就為了……送小龍蝦?”她頓了頓,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傅嶼白,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傅嶼白正把一個空披薩盒精準地投進垃圾桶,聞言動作頓了一下。他轉過身,雙手插在衛衣口袋里,倚在餐桌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眼眸里帶著點審視,又似乎藏著點別的什么。
“笑話?”他挑了挑眉,聲音低沉,“紫老師,你是不是對自己的處境有什么誤解?我們現在,”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你的笑話,就是我的笑話。我傅嶼白再閑,也沒興趣跑來自取其辱。”
他走近兩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目光沉沉地鎖住她有些躲閃的眼睛:“‘包養門’的余波還沒散盡呢,我可不想再被扣上一個‘落井下石、欺凌落魄女編劇’的新帽子。所以,”他指了指桌上的小龍蝦,語氣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強硬,“少廢話,吃飯!”
紫櫻桃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熟悉的、帶著點刻薄的死魚眼,此刻卻讓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絲絲。
她抱著胡蘿卜,慢慢地挪到餐桌邊。麻辣小龍蝦的香氣像有生命的鉤子,拼命勾引著她沉寂了幾天的味蕾。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傅嶼白顯然聽到了,嘴角那抹惡劣的弧度加深了。他沒說話,只是動手拆開包裝盒。瞬間,更加濃郁霸道、紅油鮮亮的麻辣小龍蝦香味如同炸彈般在房間里炸開!
紫櫻桃咽了口唾沫,艱難地把視線從美食上移開,落在傅嶼白身上,眼神復雜:“你……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
傅嶼白頭也沒抬,正利落地拆著一次性手套包裝,動作嫻熟得像經常干這事。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你朋友圈,隔三差五就發。不是在吃小龍蝦,就是在去吃小龍蝦的路上,想不知道都難。”他遞給她一副手套,抬眼瞥了她一下,補充道,“正好!我也愛吃!”
紫櫻桃套上手套,拿起一只紅亮誘人的蝦,動作有些遲疑。漫不經心地剝著蝦殼,她抬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語氣帶著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試探性的輕佻:
“翻遍了我的朋友圈啊?”她尾音微微上挑,像根羽毛輕輕搔過,“傅老師,看不出來,”她頓了頓,剝開蝦肉,沾了點湯汁,紅唇微啟,眼神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你這么在意我?”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傅嶼白正拿起一只蝦的手,猛地頓在半空。他抬眼,撞進紫櫻桃那雙帶著水光的杏眼里。那眼神,三分戲謔,三分探究,還有四分……該死的撩撥!
一股熱意毫無預兆地竄上傅嶼白的耳根!這丫頭!明明狼狽得像只落水貓,剛緩過一口氣,那噎死人不償命的功夫就又上線了!他明明是……關心她!怕她想不開餓死在家里!
傅嶼白瞬間有種被看穿的窘迫和惱羞成怒。他盯著她,眼神危險地瞇了起來,像鎖定獵物的豹子。
他嗤笑一聲,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危險的磁性,“紫老師,你是不是寫劇本寫傻了?”他身體微微前傾,隔著餐桌,帶著小龍蝦香氣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紫櫻桃被他噎了一下,她看著傅嶼白近在咫尺的俊臉,眼眸里翻涌著被冒犯的惱火,卻又沒有真正的怒意,反而在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和……松了口氣般的欣慰?
這發現讓她心頭猛地一跳。她低下頭,掩飾性地把蝦肉塞進嘴里。鮮香麻辣的滋味瞬間在舌尖炸開,刺激著麻木的味蕾,也安撫了她翻騰的情緒。她能感覺到傅嶼白的視線還停留在她身上,帶著點灼熱的溫度。
尷尬的氣氛在香氣中無聲流淌。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剝蝦、吃蝦,動作間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傅嶼白看著她小口小口、卻吃得異常專注的樣子,看著她因為辣意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鼻尖,看著她眼底那點重新燃起的、屬于“紫櫻桃”的倔強光芒,心底那點被撩撥起來的惱火,不知何時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感。
還好。那個能把他氣得跳腳、也能一句話噎死他的紫櫻桃,還在。
他知道她心里還壓著巨石。那些被扒開的過往,像毒刺一樣扎在她心上。他更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貿然安慰,只會讓她尷尬。他不想再看到她像剛才那樣,空洞絕望得仿佛被抽走了魂。
于是,他剝好一只肥碩的蝦肉,自然地放進她面前的盤子里,打破了沉默,聲音比剛才溫和了些許,卻帶著他特有的、有點冷硬的敘事感:
“這小龍蝦味道還行,但比不上我當年在橫店跑龍套時,后街王胖子家的。”他拿起啤酒灌了一口,喉結滾動,“那時候是真窮,一天幾十塊錢,管一頓盒飯。晚上收工,幾個兄弟湊錢,點上一盆最便宜的麻辣小龍蝦,再搬一箱最便宜的啤酒,蹲在馬路牙子上就能喝到后半夜。”
他頓了頓,目光放空,仿佛陷入了回憶:“王胖子家的小龍蝦,個頭不大,但味兒特別正,辣得人直抽氣。吃完手上那味兒,三天都洗不掉。”他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弧度,“那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天天吃得起王胖子,不用再蹲馬路牙子。”
紫櫻桃停下了剝蝦的動作,抬眸看著他。他很少提起過去,尤其是那些艱難的日子。此刻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但她能想象到那份艱辛。這畫面,比她筆下任何虛構的苦難都更真實,更沉重。
“后來呢?”她輕聲問,聲音還有些沙啞。
“后來?”傅嶼白嗤笑一聲,又開了一罐啤酒,“后來好不容易混上幾句臺詞的角色了,結果因為背臺詞太慢,NG次數太多,被同組的演員當著全組人的面罵,說我不是吃這碗飯的料,趁早滾蛋。”他眼神冷了下來,帶著一絲沉淀的銳利,“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啃完了兩份王胖子,辣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不是因為委屈,是憋著一股勁。老子偏要混出個樣來給他們看看!”
他說得輕描淡寫,紫櫻桃的心卻像被針扎了一下。她能感受到那份屈辱和不甘。她想起自己剛失業那會兒.......那種被全盤否定的感覺,太熟悉了。
“再后來,稍微有點名氣了,黑料也跟著來了。”傅嶼白語氣帶著點嘲諷的麻木,“什么整容、傍富婆、耍大牌、學歷造假……花樣翻新,層出不窮。每次有點起色,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往你臉上糊泥巴,想把你重新按回泥潭里。”他看向紫櫻桃,眼神復雜,“就像這次。”
紫櫻桃的心猛地一沉,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蝦殼。他知道了。他果然都看到了。
傅嶼白沒有錯過她眼底閃過的慌亂。他放下啤酒罐,身體微微前傾,隔著餐桌上杯盤狼藉的戰場,目光沉沉地鎖住她,聲音低沉而清晰:
“所以,紫櫻桃,”他叫她的名字,帶著一種重量,“你以為我下午干嘛去了?刷你的黑料?看你那些舊照?”
紫櫻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指尖冰涼。他果然看了!那些丑陋的、不堪的、被惡意放大的過去……他都看到了!他會怎么想?像網上那些人一樣,覺得她虛偽、骯臟、德不配位?巨大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她幾乎想立刻逃離這里。
他看著她驟然睜大的、帶著驚愕和一絲受傷的眼睛,胸口那股無名火像是被戳了一下,燒得更旺,卻又混雜著一種被誤解的憋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要不是怕你一個人關在這黑漆漆的屋里想不開,真把自己餓成干尸或者憋出病來,你以為我愿意花一下午時間,去刷那些烏煙瘴氣的破玩意兒?!”他越說越氣,甚至帶上了點委屈,像是在控訴她的不識好歹,“我自己還一身腥沒洗干凈呢!看那些東西,純粹是給自己添堵!”
他喘了口氣,眼神死死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我在這個圈子里撲騰了十幾年,什么惡心人、惡心事兒沒見過?每周都有新的‘大瓜’,比你這勁爆離譜百倍的數不勝數!看多了除了倒胃口,什么用都沒有!”
他頓了頓,語氣稍微緩和,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無奈:“可誰讓……攤上你這么個不省心的鄰居呢?不看,怎么知道你傷在哪兒?怎么知道……該怎么幫你療傷?”
最后一句,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被逼無奈后的坦白。他不是在炫耀他的“見多識廣”,而是在解釋他為何明知是“添堵”,卻還是去做了這件“傻事”。因為對象是她。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酸澀和難以置信的暖流,毫無預兆地沖垮了她心中剛剛筑起的冰墻。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間發熱。她慌忙低下頭,掩飾即將失控的情緒,手指用力地摳著桌沿。
傅嶼白看著她低垂的腦袋,微微顫抖的肩膀,胸口那股無名火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
他語氣緩和下來,帶著點無奈和別扭:“行了,別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樣子。娛樂圈這點破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比你清楚。那些黑料,看個樂子就完了,誰當真誰傻逼。趕緊吃你的蝦,涼了就腥了。”
他把一盤剝好的蝦肉推到她面前,自己則拿起啤酒,猛灌了一大口,仿佛要澆滅心頭的燥熱。
氣氛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但之前的劍拔弩張和絕望死寂,似乎被這番“互舔傷口”式的對話,悄然驅散了一些。空氣里彌漫著麻辣鮮香、冰啤酒的清爽,還有一絲……逐漸升溫的暖意。
傅嶼白的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漣漪。他說他在意她?這個認知讓她心跳失序,卻又本能地感到恐慌。她摸不清傅嶼白的態度。他是在同情她?還是……有點別的意思?
她習慣性地豎起了心防,用最熟悉的方式來應對這陌生的悸動和不安。
她拿起啤酒罐,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絲虛假的勇氣。她放下罐子,眼神帶著點迷離的酒意和刻意的風情,看向傅嶼白,紅唇勾起一抹慵懶又危險的弧度:
“傅老師,”聲音帶著點微醺的沙啞,“看不出來,你哄人還挺有一套嘛?又是送吃的,又是憶苦思甜……這招兒,以前沒少用吧?”她身體微微前傾,領口隨著動作敞開一絲縫隙,露出精致的鎖骨,眼神像帶著鉤子,“說說,都用這招兒騙過多少小姑娘了?”
傅嶼白正低頭剝蝦,聞言動作一頓。他抬起頭,撞上紫櫻桃那雙刻意撩撥、卻又在深處藏著試探和不安的眸子。他眼神瞬間沉了下來,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帶著一絲被冒犯的冷意,還有一絲……洞悉她心思的了然。
他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拿起旁邊的濕巾,一根根仔細地擦拭著修長的手指。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然后,他才抬眼,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紫櫻桃強裝鎮定的眼底:
“紫老師,”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種磨砂質感的磁性,卻清晰地敲在人心上“激將法?還是……想轉移話題?”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帶著點審視的意味,“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值得浪費一下午時間,去刷那些無聊八卦,然后拎著吃的上門找罵的。”
紫櫻桃被他看得心頭發慌,臉上強裝的媚態差點掛不住。她端起啤酒掩飾性地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卻壓不住臉頰升騰的熱度。
傅嶼白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尖和躲閃的眼神,心底那點被她惹起來的火氣,竟轉化成了另一種更深的情緒。這女人,明明心里脆弱得像塊玻璃,偏偏要用堅硬的殼把自己武裝起來。明明在試探,卻又不敢靠近。矛盾得要命。
他不再看她,重新戴上手套,拿起一只蝦,慢悠悠地剝著,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交鋒從未發生。只是他剝好的蝦肉,又自然而然地放進了她的盤子里。
“吃你的吧。話這么多,看來是真緩過來了。”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紫櫻桃看著盤子里又多出來的蝦肉,再看看對面那個低頭專注剝蝦、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的男人,心底那點刻意營造的“撩撥”氛圍,像被戳破的氣球,噗地一聲泄了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混亂和陌生的悸動。
他和她,就像兩個運行在不同軌道的星球。
傅嶼白是沉默的火山,內里巖漿奔涌,外表卻覆蓋著經年累月的堅硬巖石。他的靠近,是地殼緩慢而堅定的移動,帶著積蓄已久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熱度。他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一層層剝開自己堅硬的外殼,才能讓那滾燙的真心流淌出來。
而紫櫻桃,更像是包裹在厚厚冰層下的湍急暗流。她習慣了用尖利的冰棱武裝自己,抵御傷害。她的試探,是冰層偶然裂開的一道縫隙,瞬間涌出的激流帶著不顧一切的沖動,卻又在觸及溫暖時迅速凍結、退縮,用新的冰層將自己重新封存。她害怕真心暴露在陽光下會蒸發,于是只敢在黑暗的水底,用曖昧的漩渦去觸碰、去撩撥,卻不敢真正浮出水面,迎接那份可能將她融化的暖意。
一個需要漫長的時間去靠近,才能抵達熾熱的熔巖核心;一個卻總在短暫的激情釋放后,又迅速退回到安全的冰層之下。
兩個如此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馳的靈魂,此刻卻被命運的引力拉扯著,在被黑暗和絕望籠罩過的1702里,不可思議地靠近。
小龍蝦的辛辣氣息,冰啤酒的清爽泡沫,空氣中彌漫的荷爾蒙與未盡的試探,混合成帶著微醺甜香的粉紅色氣泡,無聲無息地充盈著這個狹小的空間。
理智的冰層在悄然融化,感性的暗流在加速奔涌。
那些互懟的鋒芒,那些刻意的撩撥,那些笨拙的關心,都成了催化這微妙氛圍的燃料,將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燒灼得越來越模糊。
一打啤酒很快見了底。空罐子七倒八歪地堆在桌上,像一場小型戰役后的狼藉。麻辣的余韻混合著酒精的熱度,在血液里奔騰,將兩人的臉頰都染上了動人的緋紅。空氣似乎變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對方身上傳來的獨特氣息。
紫櫻桃覺得頭有點暈,膽子卻前所未有地大了起來。她單手支著下巴,眼神迷離地看向對面的傅嶼白。
燈光下,他卸去了平日的冷硬,深邃的眼眸因為酒意而顯得格外幽深,像藏著旋渦的海。
她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借著酒勁兒,一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終于沖口而出,帶著點破釜沉舟的意味:
“喂,傅嶼白……”聲音帶著點微醺的沙啞和慵懶,“你看過我那些……你覺得,”她頓了頓,眼神直直地望進他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和強裝的鎮定,“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是不是……很糟糕?”聲音漸漸沉了下去,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傅嶼白喝酒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放下啤酒罐,身體微微坐直。餐桌上的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紫櫻桃心跳驟停的動作。
他緩緩地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溫熱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撫上了她微燙的臉頰。那觸感帶著電流,瞬間竄遍她的四肢百骸!她身體一僵,卻沒有躲閃,只是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傅嶼白的眼神專注得驚人,像在凝視一件稀世珍寶。他的拇指在她細膩的皮膚上極其緩慢地摩挲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他俯身,一點點靠近,近到紫櫻桃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香,近到能看清他濃密睫毛下,那深不見底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自己此刻呆滯又慌亂的模樣。
他停在一個呼吸可聞的距離,牢牢鎖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敲進她的心里:
“紫櫻桃……”他喚她的名字,像在念一句古老的咒語。
“你問我你是什么樣的人?”
“我看到的,不是一個被幾張舊照片定義的‘蘇墨’。”
“我看到的是一個……明明內心藏著最純粹的少女心,渴望被溫柔對待,卻因為受過傷,不得不套上鎧甲保護自己的女人。”
“你有著洞察人性幽微的敏銳,能一眼看穿角色靈魂的底色,可偏偏在自己的世界里,像個迷路的孩子,看不清靠近你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
轟——!
紫櫻桃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防御、所有的試探和顧慮,在這一刻被這番直抵靈魂深處的話語轟得粉碎!她從未聽過如此赤裸又如此深刻的剖析,將她層層偽裝下的脆弱、矛盾和不甘,看得如此透徹!
“所以,”他的聲音沉緩而有力,帶著一種承諾般的重量,“如果這個世界非要給你貼標簽……”
他微微前傾,額頭幾乎要抵上她的,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唇瓣,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足以將她溺斃的溫柔和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
“我陪你一起。不是同情,是因為……我信你這個人。信你值得被好好對待,值得這世間所有的光。”
她從未感受過如此堅定、如此強大的信任和支持!不是輕飄飄的“我愛你”,而是“我懂你”、“我信你”、“我陪你”!
一股洶涌的、無法抑制的熱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壩!
她甚至沒有思考,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在他深邃溫柔的目光下,紫櫻桃猛地仰起頭,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和酒意的沖動,將自己的唇瓣,精準地、用力地印上了他的!
柔軟的觸感,混合著彼此灼熱的呼吸,在雙唇相貼的瞬間炸開!
傅嶼白身體猛地一僵!那雙深邃的眼眸瞬間睜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緊閉的雙眼和微微顫抖的睫毛。他沒有任何動作,沒有推開,也沒有迎合,只是身體僵硬地承受著這個突如其來、帶著點魯莽的吻。
時間仿佛凝固了。
紫櫻桃的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她能感覺到他唇瓣的微涼和柔軟,能聞到他身上強烈的男性氣息。
幾秒鐘后,她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勇氣,微微后撤,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絲不確定地挪開了自己的唇。
兩人的距離,依舊不足一厘米。滾燙的呼吸徹底交融,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曖昧。
紫櫻桃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著,緩緩睜開眼,帶著水汽的杏眼,小心翼翼地、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望進傅嶼白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問:“可以嗎?”
傅嶼白依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看著她眼中閃爍的脆弱、沖動和小心翼翼的試探。那眼神,像一把淬了火的鉤子,狠狠勾住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
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下一秒,紫櫻桃像是得到了某種無聲的許可,又像是被自己心中洶涌的情潮徹底淹沒。她再次吻了上去!這一次,比剛才更加急切,更加猛烈,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望和不顧一切的掠奪!
“唔……”
傅嶼白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就在紫櫻桃的唇瓣再次貼上來的瞬間,他那僵硬的身體仿佛被點燃了引信的炸藥!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被這滾燙的、帶著酒意的吻徹底焚毀!
寬厚有力的手掌猛地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另一只手則強勢地扣住她的后頸,不容她有絲毫退縮!他化被動為主動,狠狠地加深了這個吻!不再是淺嘗輒止,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強勢和霸道,撬開了她的齒關!
唇舌交纏,氣息灼熱而混亂。屬于他清冽的雪松氣息和她身上淡淡的漿果甜香,在激烈的糾纏中混合成一種令人眩暈的迷醉味道。
紫櫻桃只覺得天旋地轉,所有的感官都被這個強勢而霸道的吻所占據。她嚶嚀一聲,身體發軟,幾乎是本能地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他堅實的脖頸。傅嶼白感受到她的回應,眼底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他手臂猛地用力,將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撈了起來!
“啊!”紫櫻桃短促地驚呼一聲,身體瞬間騰空。
下一秒,她便被傅嶼白牢牢地抱著,穩穩地放在了自己結實有力的大腿上!她跨坐在他懷里,兩人的身體緊密相貼,她被他緊緊禁錮在懷中,動彈不得。他仰著頭,依舊兇狠地吻著她,仿佛掌控了一切。
紫櫻桃坐在他腿上,他身上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幾乎要將她融化。
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沖破胸腔,血液在酒精和情欲的催化下瘋狂奔流。她開始笨拙而熱烈地回應他,雙手無意識地在他寬闊的胸肌上游走、撫摸,感受著他襯衫下賁張的肌肉線條。
這個吻,充滿了原始的渴望和占有欲。像兩個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終于找到了甘泉,貪婪地、急切地想要將對方吞噬殆盡。空氣中只剩下交纏的曖昧和彼此越來越粗重、壓抑不住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長,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傅嶼白終于稍稍松開了對她的鉗制,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兩人都劇烈地喘息著。他的眼神幽暗得如同燃燒的炭火,充滿了掠奪性的占有欲和毫不掩飾的欲望,像盯住獵物的猛獸,宣告著主權。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欲望,眼神復雜地看向懷里依舊媚眼如絲的女人。她喝了不少,眼神迷離,臉頰緋紅,這副模樣……實在不適合繼續下去。他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在這樣混亂的環境里,開始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
傅嶼白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欲火被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奈的寵溺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命?他扶著她的腰,將她穩穩地從自己腿上抱下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坐好。”他的聲音還帶著未褪盡的沙啞,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
紫櫻桃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臉上還帶著未散的情潮和迷茫:“……怎么了?”她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腿,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充滿了“劇情發展不對”的疑惑。
按照她寫過的無數劇本,這種時候難道不該是干柴烈火、順理成章地滾到……咳咳,沙發上嗎?他怎么……停了?還把她放下來了?難道……他后悔了?
傅嶼白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陰影。他低頭看著她寫滿問號的臉,伸手,帶著點懲罰意味地、不輕不重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嗷!”紫櫻桃捂著額頭,不滿地瞪他。
“看你這一屋子亂的,”傅嶼白沒好氣地開口,語氣帶著點嫌棄,眼神卻掃過她凌亂的頭發和微敞的領口,喉結又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跟被龍卷風掃過似的。”
他避開她探究的目光,開始挽起衛衣的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我可不想明天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被外賣盒埋了,或者被你的稿紙絆斷腿。”
他一邊說,一邊真的開始動手收拾起來。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稿紙,動作利落地疊好放在茶幾上;把空啤酒罐歸攏到垃圾桶旁;拿起抹布擦拭油膩的桌面……
紫櫻桃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像個田螺姑娘一樣,在她亂糟糟的客廳里忙碌。他高大的身影,做著這些瑣碎的家務活,畫面詭異又……很和諧。
她心里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更濃了。這算什么?親完就跑……不對,親完就打掃衛生?這劇本走向也太清奇了吧?
“喂,”她忍不住開口,聲音還帶著點情動后的軟糯,“傅嶼白,你……你在干什么?”
傅嶼白正把最后一個空外賣盒丟進垃圾桶,聞言動作一頓。他轉過身,雙手叉腰,看著她那副“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帶著點無奈,又帶著點認真:
“紫櫻桃,”他叫她的全名,聲音低沉,“我不想趁人之危占你便宜。”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微醺泛紅的臉頰和迷離的眼神,心里嘆了口氣:這丫頭,估計現在腦子都是漿糊,他說什么深情告白,她明天醒來能記得一半就不錯了。何必讓她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去承受那份可能會讓她更慌亂的直白心意?
他抬手,帶著點粗魯的溫柔,胡亂地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把她本就凌亂的發型揉得更像雞窩:“省省你那點胡思亂想。我只是覺得……你這里,”他環顧了一下依舊有些凌亂的四周,眼神嫌棄中帶著一絲縱容,“太影響心情了。收拾干凈點,你睡起來也舒服。”
說完,他不再看她,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這事兒就這么定了”的霸道。
紫櫻桃捂著自己被揉亂的頭發,看著他忙碌而專注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失落?有一點。疑惑?更多。但更多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暖融融的踏實感。他看出了她的顧慮,甚至體貼地……放棄了可能讓她更無措的“表白”時刻?只是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照顧她的生活。
這個認知,像一股溫熱的暖流,悄然注入她冰冷疲憊的心房。她抱著膝蓋,蜷縮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他。燈光下,他挽著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專注地擦拭著桌面,側臉的輪廓在光影下顯得格外清晰而……可靠。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暴雨的痕跡尚未完全褪去,濕漉漉的空氣帶著涼意。然而,在1702這方小小的天地里,在激烈情潮退去后,沉淀了一種溫厚而綿長的暖意。
散亂的稿紙被整齊碼好,油膩的桌面重現光澤,空酒罐和外賣盒消失無蹤。那個巨大的、咧著嘴傻笑的胡蘿卜抱枕,被傅嶼白隨手拎起來,拍了拍灰,重新放回沙發最顯眼的位置,仿佛一個見證了全過程的、憨厚的守護者。
混亂被撫平,狼藉被清除。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和陰沉,仿佛也被這實實在在的清掃一同打包扔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似這場網絡風暴來臨前的寧靜與生機。
紫櫻桃依舊蜷在椅子上,下巴擱在膝蓋上,像只終于找到安全港灣的貓。
她看著傅嶼白把最后一塊抹布洗干凈晾好,看著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動作自然得仿佛他本就屬于這里。
暖黃的燈光籠罩著他,也籠罩著這個煥然一新的空間。那些洶涌的黑料,那些惡毒的言論,那些被扒開的過往傷痕,似乎都被這溫暖的光暈和眼前這個沉默忙碌的男人,暫時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心口那塊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巨石,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松動了一絲縫隙。新鮮的空氣,帶著希望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正從那縫隙里,一點點地滲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