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翻圾筐時,被小少爺?shù)募彝ソ處煱l(fā)現(xiàn)了,她告訴了太太。
此刻我跪在林公館大廳,面前羅列著“罪證”——兩本由廢紙訂成的小冊子。
林家家主林修回到家正好看到這一幕。
太太向林修告狀,小本本里記錄了他們一家人每天見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要把我趕出林家,交給中統(tǒng)偵緝隊。
林修聽她說完,拿起其中一本小冊子,看了幾眼后,臉色變得莫測,接著打量跪在地上的我,叫我起身與他去書房——帶上我的小冊子。
這兩本小冊子,實際上是我的工作日志,詳細記錄著我一天的工作內(nèi)容。以時間軸的方式呈現(xiàn),然后按事項分類,最后復盤,寫上心得,還有部分內(nèi)容用英文代替。我做過什么,做得如何,一目了然。
為減少麻煩,平時我總是含胸駝背,而此刻我挺胸收腹,放任自己的挺拔身姿自然展露,懶得理會對方想法。
他上下打量我,問:“你到底是誰?”
我按原主身份回答,林修明顯不信,又問“讀過書?”
怎么回答?原主沒讀過,但我讀過,碩士畢業(yè)。
最終只能答:“識得幾個字。”沒毛病,十個是幾個字,百個千個也是。
林修:“為什么翻垃圾筐?”
我:“找少爺丟棄的廢紙。”
林修:“誰叫你寫這些的?”
我說:“沒人,我自己要寫的。”
他不信:“為什么寫?寫給誰看?”
我默默嘆口氣,平靜對上他的眼睛,說:“寫給自己看,這是我的習慣。牛人都寫日記。比如蘇東坡,曾國藩。偌大的林公館,往來都是達官貴人,事務(wù)冗雜。事情一多,就容易亂。我得知道自己每天干了什么事,做得好不好,記下來,才不會忘,也方便總結(jié)復盤。總之,就是‘一日三省吾身’的好法子,如此簡單的讓人變聰明變厲害的事情,我為什么不做?”
林修沉默,盯著我好一會兒,好像要看透過這具身體看穿背后的靈魂。
我坦然回視。
半晌后,他說:“你一個伺候人的,變得聰明厲害又有什么用?”
是的,在對方眼里,這具軀殼不過是只螻蟻,是這輩子永遠都翻不了身的下等人。
但此刻,我若還要延續(xù)這具身體的命運,我就白來了。
“當然有用了。您想想看,我既然能識字,就能明理,就不會做出因蒙昧無知而不利林家的事情。對待家主,更忠誠,對同事,更友善,人際關(guān)系都和諧了,工作效率也跟著提高了,整個林家都透著一股昂揚向上的分發(fā)之氣,那么子孫自然賢能,家業(yè)自然繁榮不息。”
“你的意思是,憑你一個小小女仆會讀書寫字,就能保我林家家業(yè)繁榮不息?”
“啊,這您說的。”
“可有名字?”
“我叫華有寧。”
后來我被關(guān)在雜物間兩天兩夜。出來后安排洗了個熱水澡。這是我來到這里后第一次用熱水洗澡。
洗掉烏塵,露出白皙皮膚下的昳麗容顏,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
走出浴室,找衣服穿。
突然被眼前的高大身影嚇了一跳!林修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
他目光落在我臉上,沒有亂瞟,但喉結(jié)滾動,泄露了他的無措。
他說:“來是要通知你,明天起,每日隨我去林氏公司,處理文書事務(wù)。”
說完沒等我回應(yīng),轉(zhuǎn)身離開,嘭一聲關(guān)上門。
第二天,一小丫頭捧來一套女士西裝。
此后,我不再是女仆,而是秘書。
翌日早上。林公館。
一只手從身后拉住我。
我側(cè)臉低頭看,手指纖細,指甲泛著瑩瑩的粉色,是只女人的手。
“孟小姐?”
小少爺?shù)募彝ソ處煛D贻p的女子。
她盯著我,臉色難看。
我瞥一眼腳下的臺階:“謝謝你孟小姐,多虧你拉我一把,要不然我就要摔下去了……怎么了?臉色這樣難看。這不,不是沒摔嘛,沒事,別擔心。”
她臉色更難看了。
她送開手,雙眼發(fā)赤:“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林修竟然讓你當他秘書?”
我心下了然,臉上笑嘻嘻:“這不是得感謝孟小姐您嗎。要不是您告訴太太我偷少爺廢紙,太太再告訴先生,恐怕我識字的事還沒人知道呢。說起來,孟小姐可真是我的伯樂呢!”
“小人……”她氣得卡住了,最后只說:“別以為穿上龍袍就成鳳凰了,下賤的種子永遠下賤。”
嘖,真是氣著了,語無倫次了。
我仔細端詳她的臉。不是頂漂亮,但勝在皮膚白皙,不說話時,沒有戾氣,渾身散發(fā)著乖巧的氣質(zhì)。
我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盡量表現(xiàn)得痛心:“說實話,我挺失望的,沒想到你會說這樣的話。你穿洋裝,不裹腳,聽說還在德國留過學,學的是新思想。但此刻看來,你與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并無分別。你最好的命運就是聽從父母,嫁個門當戶對的人,而不是肖想某些不該肖想的人。”
她像被人扒掉衣服似的,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我繼續(xù)道:“你嫉妒的樣子,可不漂亮噢。”氣死你好了。
說完我離開林公館,再不看她。
今天是我“上班”第一天,林修沒有告知具體上班時間,我步行不知多久,午飯時間才到達上班地點——位于公共租界的申昌總公司大樓。
此處靠近老閘橋,除了汽車、電車和黃包車的繁碌聲外,偶爾還能聽到附近外灘傳來的輪船汽笛聲。
進入大樓,就有人領(lǐng)我入內(nèi)。
老式電梯載著我,呼啦呼啦向上,像是在做一場瑰麗的夢。
來到林修的辦公室,里面沒人。我盯著墻上“實業(yè)救國”的匾額,肚子開始鬧空城計。
大約一點鐘,林修出現(xiàn)。看到我之后,他沒有多余表情,徑直走到位置坐下。
“先生。”我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他眼都沒抬,問:“講話稿會不會寫?”
我沒過腦,開口就道:“會。”
他揮了揮手:“去吧。下午三點半給我。”
這就上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