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雪粒劈面而來，蕭令儀單膝抵在城門口。玄色軟甲的肩襴凝著冰棱，每口呼吸都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腰間長劍“時見月“正順著暗紋劍身滲出血珠，將地縫間的殘雪洇成蜿蜒的紅線。劍身流轉(zhuǎn)的寒光映著她泛白的唇。
城下云韶軍陣如墨色潮水翻涌，戰(zhàn)鼓震得女墻發(fā)顫。百十具敵兵尸身堆疊腳邊，斷裂的鉤鐮槍斜插在雪堆里，幾面軍旗被血水浸透，在寒風中搖晃，凍成硬邦邦的氈片。她像尊鐵鑄的雕像，任憑浸透甲胄的血水在裙擺下結(jié)成冰穗，目光死死鎖向百步外的玄甲將軍。
“第七輪了?！八托Τ雎暎黹g泛起血沫，“燕辭，你云韶的先鋒營就這點本事？“
高處，玄甲將軍端坐黑馬之上，寒鐵重鎧在殘月下發(fā)著冷光。他面對蕭令儀赤裸裸的挑戰(zhàn)也不惱，只緩緩摘下背后長弓——那是用玄鐵與千年紫檀合制的硬弓，弓臂刻著細密的鎮(zhèn)魂紋。弓弦嗡鳴時，特制的玄鐵箭已搭上，箭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冷光。
蕭令儀指尖瞬間沁出冷汗，——這是兄長昔年秘研的陰毒暗器！三年前太和殿那場血光之災突然在腦海炸開，禁軍統(tǒng)領咽喉中箭時的慘狀歷歷在目：半柱香時間，七竅涌出黑血的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佝僂枯槁，青絲瞬間化作白發(fā)，最后癱成一具干癟的皮囊，恰似被抽干了全身精血。
“燕辭！“她踉蹌后退半步，聲音因震顫幾近破碎，“這東西不是早該在戰(zhàn)后付之一炬了嗎？！你從哪里弄來的！“
燕辭嗤笑一聲，俯視她的眼神里滿是不屑：“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痹捯粑绰洌讶凰墒?，四支淬著幽藍毒紋的箭矢貼著她耳畔擦過，破空聲驚得后頸寒毛倒豎。
蕭令儀咬了咬牙，猛地將“時見月“從腰間拔出，劍身在風雪中劃過半道銀弧，震落刃口的冰碴，帶起的勁風刮得附近積雪飛揚，劍柄間的藍色寶石微微閃著光。
劍與箭的碰撞擦起了火花，第一箭直取面門，她旋身側(cè)閃，“時見月“精準劈中箭桿，“當“的脆響里箭簇擦耳飛過，釘入女墻時白翎還在簌簌顫動。第二箭貼地疾射，她足尖點地騰空，劍勢順勢下撩，將箭簇挑向夜空，劃出的銀弧在雪幕中格外刺眼。
第三箭卻詭譎地變了軌跡！它擦著城垛棱角驟然轉(zhuǎn)向，破風之聲直逼咽喉。千鈞之際，她抬臂用鐵護腕格擋——“鏘“的爆響中火星四濺，護腕上撞出深深的凹痕，沖擊力震得她虎口崩裂，鮮血滴落在雪地上，迅速凝結(jié)成暗紅的冰珠，濺上劍身的血珠順著月牙紋蜿蜒，給人一種凄慘的美感。
第四箭已至！快如閃電的箭簇穿透左胸軟甲，那副伴隨她十戰(zhàn)的玄鐵軟甲竟如紙般裂開。箭頭“噗“地沒入血肉，巨大的沖擊力將她帶得連連后退，后背重重撞上王旗旗桿，“時見月“脫手飛出，劍刃插入雪地時。
“呃……“她悶哼一聲，鮮血順著箭桿噴涌而出，在潔白的雪地上綻開觸目驚心的花。冰冷的箭簇穿透了肺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涌出，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余光瞥見插在雪地里的“時見月“，劍上寶石銀輝徹底熄滅。
燕辭收弓，策馬向前幾步，鐵靴踏在凍結(jié)的血水上發(fā)出“咯吱“的脆響。他掀開面甲，露出棱角分明的臉，眼神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寒冰：“可惜了。以郡主的將才，若生在云韶，定能名垂青史。北陵氣數(shù)已盡，何必為那腐朽的王朝殉葬？“
蕭令儀靠在旗桿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越來越大，帶著血沫的咳嗽讓她渾身發(fā)顫，染血的手指緩緩抬起，竟攥住了胸前那支沒入大半的玄鐵箭——燕辭微微皺眉，以為她要拔箭，卻見她逆著箭頭，一寸寸地將箭桿往前推！
“嗤……嗤……“箭簇刮擦肋骨與血肉的聲音清晰可聞，那是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燕辭身后的親兵臉色發(fā)白，連見慣血腥的老兵都忍不住別過臉。蕭令儀額頭上布滿冷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鮮血順著指縫不斷滴落，卻硬是將箭簇往前推了半寸，胸前傷口滲出的血順著箭桿逆流，在箭矢的紋路上染出的紅痕。
“燕辭……你太天真了……“她抬起頭，染血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驚人，“至少這一箭……還殺不了我……“
話音未落，她猛地握住雪地里的“時見月“，殘缺的劍身被她揮出一道匹練般的寒光！燕辭瞳孔驟縮，本能地拔刀格擋——兩柄神兵相交的剎那，爆出刺目的火花！蕭令儀的劍勢快如閃電，帶著同歸于盡的狠戾，直取他的咽喉，劍柄月牙寶石突然爆發(fā)出刺目銀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燕辭畢竟是云韶的常勝將軍，臨危不亂間刀鋒一橫，險險架住了這致命一擊。但他能感覺到，從對方劍上傳來的力量正在急劇衰弱。果然，蕭令儀的劍鋒在離他咽喉僅剩半寸時，終于無力地垂落，“時見月““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劍身銀輝徹底熄滅，月牙寶石裂成數(shù)瓣。
她單膝跪地，撐著地面的手掌深深陷入積雪，咳出的鮮血染紅了燕辭的戰(zhàn)靴。“燕辭……還有君玄月那條狗……你們給我聽清楚了……“她抬起頭，風雪吹亂了她沾滿血污的發(fā)絲，眼神卻銳利如刀，“北陵……永不服輸！明夷郡主……永不為奴！“
“若有來生……“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帶著穿透骨髓的恨意，“我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最后一個字落下，她的身體猛地向前栽倒，額頭撞在冰冷的城磚上。唯有那支穿透胸膛的玄鐵箭，仍牢牢釘在旗桿上，染血的翎羽在呼嘯的朔風中微微顫動。
云韶皇宮深處的密室里，君玄月坐在紫檀木案前，手中的朱筆懸在奏折上空，墨滴在明黃的絹紙上暈開一個深色的圓點。他穿著黃袍，臉色比案頭的玉石鎮(zhèn)紙還要冰冷。
“說。“他吐出一個字，聲音不帶絲毫溫度。
陰影中跪著個黑衣密探，頭埋得極低：“回皇上，北陵都城昨夜亥時三刻破城，守將明夷郡主……已于城樓殉國。“
君玄月握著朱筆的手緩緩放下，不斷敲擊著桌面：“尸體呢？“
“正準備運回云韶驗明正身，“密探的聲音發(fā)顫，“但方才打開冰棺時……那明夷郡主的尸身……竟離奇失蹤了！“
“廢物！“君玄月猛地將朱筆擲在地上，筆桿撞在金磚上斷成兩截。他豁然起身，錦袍下擺掃過案幾，硯臺里的墨汁潑灑出來，在奏折上洇出猙獰的墨跡。“連個死人都看不??！要你們何用？！“
屏風后忽然轉(zhuǎn)出個白衣公子，步履輕緩，腰間的羊脂玉雙魚佩輕輕碰撞?！盎噬舷⑴?，“他聲音溫潤，伸手虛扶了下密探，“守衛(wèi)報說半夜聽見冰棺附近有鐵鏈斷裂的聲響，只當是風雪所致?！?/p>
他從袖中取出一截斷裂的玄鐵鏈，遞到君玄月面前。那鐵鏈的斷面平整如鏡，不像是被蠻力扯斷。君玄月接過鐵鏈，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眉頭皺得更緊。
“冰棺里……除了空無一物，可還有其他發(fā)現(xiàn)？“白衣公子轉(zhuǎn)向密探。
密探連忙從懷中掏出個用油布包好的物件：“棺底……只剩這個?！?/p>
白衣公子展開油布，里面是枚銹蝕嚴重的青銅腰牌。腰牌呈柳葉形，邊緣刻著繁復的云雷紋，正面刻著“御景衛(wèi)軍“三個字，背面是個模糊的狼頭徽記——那是北陵國近衛(wèi)軍的制式腰牌，本該在三年前太和殿之變就已絕跡，如今竟憑空出現(xiàn)在這里。
“北陵余孽？“君玄月盯著腰牌，眼神愈發(fā)陰沉。
白衣公子輕笑一聲，指尖摩挲著腰牌上的銘文：“這枚腰牌原是北陵太和殿禁軍隊長的，那人……早在三年前就死在了鎮(zhèn)魂箭下?！?/p>
密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青銅燈盞里的燈芯偶爾爆出“噼啪“聲。君玄月背著手在密室里踱步，良久，他猛地停下腳步，聲音冷得像冰：“查！給我徹查！從北陵降臣到云韶境內(nèi)的所有勢力，一寸土地都不要放過！朕就不信，一個死人還能真的活過來！“
說完，他甩袖而去，錦袍帶起的風熄滅了案頭的燭火，密室里頓時暗了下來。
待君玄月走遠，白衣公子臉上溫潤的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狠戾。他走到密室門口，望著君玄月離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腰牌上的月牙紋。
黎明前的黑暗里，雪終于停了，亂葬崗彌漫著腐朽的血腥味。一個穿著破舊斥候服的老者蹲在一堆新土旁，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撮暗紅色的泥土，放在鼻尖下仔細嗅聞。泥土里混雜著鐵銹味和一種奇特的藥香，更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銀輝，在指縫間如碎月般流淌。
遠處的山丘上，白衣公子負手而立，望著云韶皇宮的方向。東方的天際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他俊美卻毫無溫度的臉。他將那枚北陵腰牌拋向空中，又穩(wěn)穩(wěn)接住，腰牌上的月牙紋在晨光中隱隱發(fā)亮。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他低聲呢喃，語氣里帶著玩味，又帶著期待，“五年為期，身死魂復……蕭令儀，我倒要看看，你這從地獄爬回來的魂魄，究竟能掀起多少風浪?！?/p>
話音未落，他轉(zhuǎn)身融入晨曦之中，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腰間玉佩碰撞出清越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