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學期的月考總是來得比預期快一些。仿佛剛剛熟悉了教室光線和老師的語氣,鈴聲就催促著卷子發下來了。
林舟看著卷面上密密麻麻的選擇題,眼睛有些發脹。他的數學一直不算好,尤其轉學后跟不上進度,很多題型都沒見過。他盡力在草稿紙上演算,寫了一半卻突然卡住,只能呆呆地盯著那道關于“函數圖像”的題,仿佛那不是數字,而是一道要跳過的壕溝。
前排的沈晴埋頭書寫,神情專注得像在描繪什么不可動搖的真理。而林舟左側的宋立,早已趴在桌上,鉛筆斜斜地掛在手指間,嘴角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在考試前就說:“我從來不相信考卷能決定誰是好人。”現在看來,他大概也不怎么相信它能決定成績。
老師走過來巡視,腳步聲像鐘擺一樣規律。林舟試圖集中精神,可大腦空白成了一片淺水灘,踩上去只濺起雜亂的回聲。
就在這時,他的手肘碰到桌沿,試卷邊緣滑了一下,翻出一小張皺巴巴的紙條。那不是他的——紙條上寫著兩個簡潔的公式和一個圖像公式推導,赫然是剛才那道函數題的解法。
林舟愣住。
他來不及反應,講臺上的李老師忽然叫道:“林舟,把那張紙拿起來。”
教室一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頭看他。林舟像被點燃的蠟燭,僵直地舉起紙條,額角的汗慢慢滲出來。
“誰給你的?”李老師的語氣不容置疑。
林舟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作弊是很嚴重的事情。”李老師走下講臺,站在他身旁,目光冰冷,“我們班可不能出這種事。”
這時,一道聲音打破寂靜。
“那是我寫的,不是他的。”宋立站起來,語氣平淡,“我放在抽屜里,他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李老師瞇起眼:“你承認你作弊?”
宋立點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從小就擅長抄答案。”
全班再次嘩然。
林舟轉頭看他,卻發現宋立的眼神并未看自己,而是落在講臺后的日光燈上,那盞老燈泡微微閃爍,像風中的心跳。
考試結束后,兩人都被叫去辦公室。李老師并沒有訓斥太多,只是語重心長地說:“宋立,我知道你是為了林舟。但你這樣做,對你們兩個都不好。”
林舟低著頭,小聲說:“老師,那張紙……真的不是我寫的。”
“我知道。”李老師嘆了一口氣,“但你不說話,就沒人知道。”
走出辦公室那一刻,陽光刺眼得過分。他們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誰也沒開口。
“你為什么要替我扛?”林舟終于問。
“我想試試看,”宋立嘴角微翹,“看我在老師心里還有多少信用。”
林舟看著他,“可這會讓別人誤會你。”
“我活著,又不是為了讓別人明白。”宋立聳聳肩,“而且你不是我朋友嗎?朋友不就是要在別人倒霉的時候,搶著一起被罵?”
這話聽起來像玩笑,可林舟聽得認真。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說了句:“謝謝你。”
“別謝我。”宋立拍了拍他肩膀,“反正下次我還會被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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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件事并沒有就此過去。
下午放學時,沈晴堵住了他們。
“你們是不是瘋了?”她瞪著兩人,“宋立,你替他扛作弊干什么?你以為自己多浪漫?”
宋立沒說話,只是把書包甩到肩上,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林舟你也是,你明明可以解釋,為什么什么都不說?”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林舟的聲音很輕。
“你不是空白,是你害怕。”沈晴的語氣突然變得銳利,“你不敢說話,不敢出頭,不敢讓老師失望——你從頭到尾只想著怎么保全自己。”
這句話像針一樣扎進林舟胸口。
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宋立笑了一聲,“沈晴,你是不是太嚴格了?”
“我只是想讓你們別活得這么軟。”她盯著他們,聲音冷下來,“你們看起來像是互相守望的朋友,其實都是在為自己找退路。你們以為替對方扛一次就能叫友情?那太便宜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腳步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干脆的“啪嗒”聲。
林舟站在原地,忽然覺得那條他剛剛才適應的老街,變得陌生又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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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他拿出那本寫了一半的影子日記,翻到空白頁,寫下:
>“有時候,沉默不是選擇,是逃避。
有人為你站出來,不是因為你值得,而是因為他更不在乎輸。
可這不是友情,是自我犧牲的幻覺。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哪一邊。”
他停筆的那一刻,窗外風聲卷起,像有人在胡同另一頭吹哨——是晚風、是召喚、也是警告。
這天晚上,他夢見自己坐在教室角落,一支紅筆在他和別人之間劃了一道長長的線,像是界限,又像是結界。他試圖越過去,卻怎么都挪不動腳。
而另一邊,是宋立站在黑板下,朝他笑——眼神明亮卻模糊,仿佛他一直站在那里,等著誰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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