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暖了。

老街的胡同口，每到傍晚就有老太太搬出竹椅坐在門口乘涼。賣爆米花的老頭坐在手搖機(jī)旁邊打盹，一旦有人靠近，他便立刻睜眼笑著說：“今天脆得很，十塊錢兩大袋。”

林舟常常站在街尾，靜靜看這些日常風(fēng)景。他喜歡這樣的暮色：光線柔和，人聲安穩(wěn)，仿佛整個城市都按下了暫停鍵。他背著書包慢慢走回家，手里握著一張還未拆封的數(shù)學(xué)月考試卷，心跳得并不急。

可家門口那雙熟悉的鞋讓他瞬間僵住了。

那是醫(yī)院里的鞋——母親的。

“媽？”他推門而入。

屋里沒有開燈，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中藥味。林舟母親坐在沙發(fā)上，靠著抱枕閉著眼，身邊放著醫(yī)院的塑料袋和一張還沒來得及丟的CT片。父親不在，只剩下客廳時鐘滴答作響。

她睜開眼，朝他笑：“舟舟，你回來啦。”

林舟放下書包，走過去，“你不是說最近在做復(fù)查嗎？怎么提前回來了？”

“醫(yī)生說做完今天那一項就行了，后面的可以等下周再去。”母親的語氣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淡化什么。

可林舟看見了她眼下的青黑，嘴唇的干裂，以及放在茶幾上的那張加急住院通知單。

他不說話，只是坐到她身邊，把她手里的藥袋接過來。

里面是熟悉的藥：利尿劑、鎮(zhèn)痛片，還有一種新?lián)Q的抗腫瘤口服藥。林舟記得這藥以前并不在她的藥單上，它的副作用是讓人掉發(fā)、嘔吐，還容易引起情緒波動。

他心里咯噔一下。

“舟舟。”母親突然開口，輕輕地說，“你最近開心嗎？在學(xué)校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林舟點頭，“有。一個女生，一個男生。”

“那就好。”她的笑容淺淡，“我有時候想，如果我還能多陪你幾年，可能你就會變得更健談一點。”

林舟低下頭，不想讓她看到他眼眶慢慢泛紅。

“我有個請求。”母親看著他，眼里有種慢慢泛開的湖光，“下個月你能陪我去一次南站那邊的公園嗎？以前我們沒機(jī)會去。”

“當(dāng)然可以。”林舟立刻回答。

可他知道，這個“下個月”，母親未必等得來。

–

那天夜里，他沒有寫作業(yè)，只是坐在書桌前，一遍遍翻母親以前寄給他的卡片。

有一張寫著：

>“舟舟，記得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在聽風(fēng)，就會聽見媽媽的聲音。”

他用手指輕輕摩挲紙面，突然很想哭，卻又忍著。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可以抱著媽媽撒嬌的孩子了。成長這件事，有時候不是慢慢長大，而是一下子推你到邊緣，讓你必須接住一切。

–

第二天，林舟沒跟任何人說起母親的事。他背著書包照常去學(xué)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假裝自己跟昨天沒有什么不同。

可是宋立看出了端倪。

“你今天怎么這么安靜？”課間，他推了推林舟，“早自習(xí)我叫你兩次你都沒聽見。”

“沒睡好。”林舟低聲說。

“你不是那種失眠體質(zhì)的人啊。”宋立瞇起眼，“出什么事了？”

林舟搖頭，“沒事。”

宋立沒有再追問，只是嘆了口氣，“你這個人啊，就是太不肯說話。有時候不說，問題就會把你吞掉。”

“你不也是這樣嗎？”林舟反問。

“我？我說出來也沒人信啊。”宋立笑了笑，“大家都覺得我就是愛胡鬧，懶得解釋。”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麻煩了，要告訴我。”宋立忽然認(rèn)真地說，“我雖然不靠譜，但至少……能聽你講完。”

林舟點點頭，沒有說謝謝——因為他知道，真正的信任是不需要謝的，只需要保留。

–

傍晚放學(xué)后，他在學(xué)校門口遇見了沈晴。

“你今天怎么臉色這么差？”她問。

“最近家里有點事。”林舟避開了眼神。

沈晴沒再問，只是遞給他一個紙袋，“這里是我媽今天做的杏仁餅，留一個給你。”

林舟接過，一時間竟覺得有點想哭。

他抬起頭，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說話了，你還會理我嗎？”

沈晴瞪了他一眼，“你已經(jīng)很不說話了。”

林舟勉強(qiáng)笑了笑，“我是說，如果我變得更沉默，像空氣一樣。”

沈晴皺眉，“林舟，你到底怎么了？”

林舟沒有回答，只說：“你會記得我嗎？”

“你在說什么傻話？”她聲音突然提高了一點，“你是不是被宋立傳染了？”

林舟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胡同。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塊被風(fēng)推著走的石頭，沉默、緩慢、注定無法改變軌跡。

–

夜里，他趁母親睡著時，悄悄走進(jìn)廚房，用廢紙寫下幾行字貼在冰箱上：

>“媽，我會照顧自己。你也要堅持。我們還要去公園。

如果你忘了，就看看這張紙。

我不會忘的。”

他關(guān)上冰箱門，站在廚房的昏黃燈光下，望著那張紙良久。

外面風(fēng)吹過老榕樹，枝葉輕響，像誰在低語。林舟覺得那聲音好熟悉，仿佛是記憶深處的一句話，正在一點一點地回到他心里：

“記得聽風(fē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