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舟夢見自己在學校操場上奔跑。
操場無邊無際,腳下不是泥土而是水,跑得越快就越陷,身后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可他一個字也聽不清。
醒來時天色灰白,風像布條一樣,從窗縫里拂過臉頰。
他下床準備洗漱,剛打開手機,就看到沈晴發(fā)來的消息:
>【宋立不見了,昨晚他爸喝醉后發(fā)脾氣,家里人報警了。】
林舟一下子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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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立的家住在老街西頭,是一棟半舊磚樓。院子里堆著拆車的零件,門前掛著一盞永遠昏黃的燈。林舟只去過一次,那是兩個月前——那天宋立請他吃自制的“碳烤糍粑”,一邊笑著說:“你別看我家破,我爸脾氣也破,但我媽說我們三個才是一家三口。”
可誰也沒想到,這樣的家,會在一個尋常夜晚突然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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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他爸又喝酒了。”沈晴站在教室門口,語氣不太平靜,“鄰居說他們吵了兩個小時,最后是他媽打了110。”
林舟沒說話。
“然后宋立就跑了。”她咬著嘴唇,“手機關機,書包不見。只帶了一點零錢和舊口琴。”
“他有可能去哪?”林舟問。
沈晴搖頭,“你和他關系那么好,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林舟低下頭,想起前幾天他們在榕樹下聊天的情景。
“你想搬走嗎?”
“我早就想離開這里了。”
那句話像一根細針,現在才扎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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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林舟一個人去找宋立。
他沒有告訴沈晴,只背了個書包,裝了兩瓶水、一包壓縮餅干、一件舊衛(wèi)衣。
他去了他們常去的地方:老書攤后面的倉庫屋頂、榕樹下、后墻外的廢空地。他甚至還繞去了車站和小賣部。可街道像突然被洗劫一空,連宋立留過腳印的地方都干干凈凈。
直到晚上九點,他才在舊車站附近的天橋下找到他。
宋立抱著膝蓋,坐在橋下,旁邊放著口琴盒和一瓶喝了一半的可樂。遠處車燈呼嘯而過,把他影子拖得很長。
林舟沒說話,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宋立沒看他,只是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你說過你想離開。”林舟說,“我猜你不會走遠,你只是想有個地方喘口氣。”
宋立低低笑了一聲,“你還挺懂我。”
“你沒事吧?”
“有事,但也不算事。”
他仰頭看天,天橋上車輛來來往往,燈光像流水一樣從臉上劃過去。
“昨晚我爸罵我,說我是拖油瓶。說他本來可以再娶個女人、搬出去過新生活的。”
林舟攥緊了拳頭。
“我媽沒吭聲。我站在門口看他把椅子砸了,然后我就走了。”宋立聲音輕得像從遠處飄來,“我走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攔我,我才意識到,我真的可以消失。”
風從橋底吹過,兩人都不說話。
過了很久,林舟才問:“你打算一直不回家?”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宋立閉上眼,“但我知道,我不想就這么算了。我不想再回去假裝一切都沒事。”
林舟把手里帶來的餅干遞過去。
“喏,吃吧,你再任性一會兒也得吃東西。”
宋立接過,低聲道:“你還是這么像個大人。”
林舟輕聲說:“我不是大人,我只是知道,有些人一旦走遠了,就真的不會回來了。”
宋立低頭吃了兩口,忽然說:“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拉鉤的那天?”
“記得。”
“你那時候說,‘如果什么都不做,以后老了只剩后悔’。”
“嗯。”
“可我現在就是后悔了。”
“還不晚。”林舟輕輕說。
宋立沒再說話。
他們坐到深夜。天橋上的車流越來越少,城市安靜下來,星星開始清晰地露出來。宋立靠在欄桿邊上睡著了,林舟脫下外套給他披上,然后靠著他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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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舟帶著宋立回到街口。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街道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運轉:早點鋪的鍋鏟聲、吆喝聲、小孩哭鬧聲,一切都那么熟悉。
宋立站在家門口猶豫了一下,林舟看著他。
“走吧,”林舟說,“你要面對的,總歸躲不過。”
宋立點點頭,推門進去。
他母親撲過來抱住他,一邊哭一邊打,嘴里喊著:“你怎么能這樣嚇人!”
他父親站在一旁抽煙,沒說話。
林舟沒進去。他轉身離開,只留下背影站在陽光里,很薄,卻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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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在日記里寫:
>“不是所有人都有離開的權利。
真正的勇氣,不是出走,而是回頭。
宋立選擇了回來,也許他還會被傷害,
但我知道,從今天開始,
他不是那個最會逃的人了。”
他合上日記,躺在床上。耳邊又響起風聲,但這次他不覺得冷。
因為他知道,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有人正在學著原諒,有人正在學著留下。
而他們,正在用各自的方式,咬緊牙,撐住青春最痛的一段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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