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了,風像曬過的紙,輕薄而干燥。
搬遷的通知終于正式貼進了學校大門——紅底白字的一行行,像墓志銘一樣安靜卻決絕:
>【本校將于本學期末完成初中部整體搬遷工作,現就畢業班級、六年級及特留學生組織“告別儀式”活動,時間:5月25日。地點:老操場。】
消息一出,整個學校炸開了鍋。
有人哭,有人笑。低年級的孩子不明所以,只是高興可以提前放假;高年級的學生站在操場邊上,看著那堵熟悉的水泥墻發呆,像站在失語的邊緣。
林舟站在教室窗口,望著那排斑駁的樹影,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像是有一根慢慢被拉緊的線。
沈晴拿著通知單走進來,說:“我們班被安排朗誦一個‘紀念朗讀劇’,還有合唱?!?/p>
“你參加嗎?”林舟問。
“當然,我還報了朗誦。”她翻了個白眼,“我才不要別人亂講我們班的結尾。”
林舟輕輕一笑,沒說話。
這時宋立踱了進來,校服半敞,嘴里叼著一根麥芽糖。
“我不演?!彼苯诱f。
“沒人逼你?!鄙蚯缙沉怂谎?。
“你不覺得這像辦一場假葬禮嗎?大家哭得挺真,眼淚還沒干,學校已經開始拆后墻了?!?/p>
“那你想怎么辦?”
“我想……就這樣,靜悄悄地走。最好沒人記得我?!?/p>
林舟看著他,忽然問:“那你會記得這里嗎?”
宋立頓了頓,“會。但我不希望這里記得我?!?/p>
–
準備儀式的那幾天,陽光毒辣,操場上掛起紅色橫幅:“別離是新的起點”。
林舟參與布景組。他第一次拿起刷子在墻上寫字,那句他寫了三個小時:
>“愿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p>
他手一頓,差點將“歸來”寫成“告別”。
沈晴則在教室里排練朗誦。她聲音清亮,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在這里走過春夏秋冬,在這里寫下第一個理想,種下最初的叛逆?!?/p>
宋立躲在窗外的樹蔭下聽,嘴角抖了抖,不知道是冷笑還是自嘲。
他心里知道,這一切終究會過去,不論是朗誦還是告別。舞臺搭建是為了讓人心安,但人生真正的離開,從不需要布景和掌聲。
–
到了5月25日那天,天陰沉沉的,像積攢了整個春天的壓抑。
所有班級都坐在操場上,老師和校長站在講臺上,照例說了些鼓舞人心的話:“希望你們將來無論去哪里,都記得你們的根在哪里?!?/p>
臺下的風吹過校服,鼓起一片藍白色的浪。
林舟和同學一起站上了舞臺,他在合唱隊最后一排。音樂響起時,他的手心冒出汗,嗓子有點發緊。他從來沒有這樣唱過歌——不是為了展示,也不是為了贏得掌聲,而只是為了送別自己待過的世界。
沈晴站在朗誦臺前,聲音沉著清晰:
>“在這片被粉筆染過的操場上,
我們背誦過公式,爭吵過名字,
用跑道丈量年少的勇氣,
也在每一次鈴聲中學會沉默。
如今,風要搬家了,
而我們,也該學著放手?!?/p>
臺下開始有人哭了。
林舟低下頭,望見腳邊的操場磚縫里,冒出一株不知名的小草。
它掙脫水泥的縫隙,倔強地往上生長。
他突然明白:這就是成長的模樣。
–
儀式結束后,學生們被允許在操場自由活動一小時。
大家三三兩兩地在教室、籃球場、樹下拍照、簽名,有人拉著老師哭,有人在黑板上寫字。
沈晴找來一瓶白墨水,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大字:
>“我們不是告別,而是換一個地方成長?!?/p>
她簽下名字,把筆遞給林舟。他接過筆,猶豫了一下,只寫了一個字:“等。”
沈晴看著那一個字,問:“等什么?”
林舟沒說話。
–
他們三個人并肩走在即將被拆的后墻下。
風吹過來,墻皮掉下一塊,露出里面的紅磚。
“這墻拆了之后,那棵榕樹也就看不到了?!彼瘟⒄f。
“它也許會留?!绷种壅f。
“但就算它在,也沒人再看它了?!彼瘟@氣,“我們都在趕路,誰還有心回頭?!?/p>
沈晴忽然笑了:“我以后回來,會專門來看它。哪怕它只剩一根枝?!?/p>
“真有那一天,你通知我。”宋立頓了頓,“我就請你們喝汽水,買最貴的?!?/p>
“說好了啊。”沈晴伸出手,做了個拉鉤的動作。
林舟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三人指尖在空中一碰而合。
沒有再說承諾。
因為他們都知道,長大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
當晚,林舟在日記里寫下:
>“我以為告別是哭泣、是擁抱,是一場儀式。
可今天我才知道,
真正的告別是:
某天你再經過這片街區,
再也找不到那棵樹、那道墻、那扇窗。
你站在那里,望著熟悉的風吹過陌生的街,
卻發現,
你已經不屬于這里,
也不屬于過去了。”
–
那一夜,他夢見他們三人坐在榕樹下,陽光穿透樹葉,打在他們肩膀上。
身邊沒有風,沒有拆遷,沒有大人。
只有遠處的校門,安靜地開著,像春天為他們留的一道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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