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風裹著細雪,像無數冰針般刺在臉上。我縮在堂屋角落,看著父親和三個叔叔圍坐在那張破舊的八仙桌旁,桌上擺著一碗渾濁的米酒。煤油燈在寒風中搖曳,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土墻上,忽明忽暗。
“大哥,我們都成家了,這日子總不能一直這么過。“三叔率先打破沉默,他的新媳婦剛過門不久,肚子也漸漸顯懷了。二伯和四叔對視一眼,都默默地點了點頭。父親坐在上首,手里緊握著那只缺了口的瓷碗,喉結上下滾動著。一旁的姑姑紅著眼圈,不停地用袖口擦拭眼淚。
就這樣,在那個寒冷的夜晚,父親分了家。除了這間搖搖欲墜的土屋,他只分到了幾畝貧瘠的租田,和一頭老黃牛。母親摸著黃牛粗糙的皮毛,輕聲說:“以后就靠你幫我們拉犁耕地了。“黃牛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低低地哞叫了一聲,溫熱的鼻息噴在母親手上。
日子過得清苦卻也踏實。父親每天天不亮就趕著牛去田里干活,母親則在家操持家務,偶爾去山上采些野菜。農忙時節,姑姑也會來幫忙,她總是笑著說:“大哥大嫂,等我攢夠了嫁妝,就不用你們操心了?!翱晌抑溃∠碌拿恳晃腻X,都偷偷塞給了母親。
轉眼到了春冬交會之際,天氣陰晴不定。那天清晨,母親像往常一樣去牛棚喂牛,卻發現老黃牛癱倒在地,四肢無力,連頭都抬不起來。母親慌了神,趕緊請來村里的獸醫。獸醫搖搖頭,說:“這牛年紀大了,又受了風寒,怕是熬不過去了?!?/p>
母親守在牛棚里整整一夜,不停地給牛喂熱水,用布巾擦拭它的身體。父親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斑@可是我們的全部家當啊......“母親哽咽著說。父親沉默良久,終于開口:“等它去了,扒皮腌肉吧,田冬瓜的租子還沒著落......“
第二天,老黃牛還是走了。母親抱著牛頭,哭得肝腸寸斷。父親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淚,然后拿起了屠刀。鋒利的刀片劃開牛皮時,我看見父親的手在微微顫抖。母親一邊往牛皮縫隙里填塞粗鹽,一邊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
那些腌好的牛肉,母親舍不得吃,都留著招待偶爾來幫忙的姑姑。而那張牛皮,父親請人做成了一件厚實的坎肩,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披在母親身上。每當母親穿著它,就會想起那頭陪伴我們多年的老黃牛,眼眶總是忍不住泛紅。
多年后,每當我看見別家的耕牛,就會想起那個雪夜。想起父親顫抖的手,母親的眼淚,還有姑姑偷偷塞給我們的銅板。那些艱難的日子,因為有了彼此的陪伴,變得不再那么寒冷。而那頭老黃牛,永遠留在了我們一家人的記憶深處,成為了那段歲月最溫暖的見證。
后來,姑姑嫁了人,日子漸漸好了起來。但每到過年,她總會帶著孩子們回來看望父母。飯桌上,母親總會說起那頭老黃牛的故事,眼中閃爍著淚光。而我知道,那段艱苦的歲月,不僅讓我們一家人緊緊相依,更讓父母之間的感情愈發深厚。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他們用彼此的愛,溫暖了整個寒冬。而那頭老黃牛,不僅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更是父母愛情的見證者。它的離去,讓我們更加懂得珍惜彼此,也讓我們一家人的心,貼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