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從焦黑的房梁間飄散,碎裂的瓦片與彈殼混雜著鋪滿地面。半塌的墻壁上布滿蜂窩狀的彈孔,月光從千瘡百孔的屋頂漏進來,在布滿血跡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墻角歪斜的鐵架床上,被子彈撕裂的棉絮像受傷的內(nèi)臟般翻卷出來,床頭柜上那盞煤油燈奇跡般地完好無損,玻璃罩上卻濺射著幾道刺目的血痕。
屋內(nèi)一片狼藉,死里逃生的寂靜彌漫開來。
“咳…咳咳…”
一陣微弱卻清晰的咳嗽聲打破了沉寂。
床榻上,浩承緊閉的雙眼,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他臉上那層象征著死亡的青灰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雖然依舊蒼白虛弱,卻終于有了活人的氣息。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如同蒙著厚重的紗,模糊而晃動。光影交織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近在咫尺的一抹金色。
那抹金色并不耀眼,甚至有些黯淡、搖曳,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令人心安的溫暖,如同寒夜盡頭穿透厚厚云層的第一縷晨曦。他渙散的目光努力聚焦。
首先看到的,是垂落在他身側(cè)的一縷染著暗紅血跡的、微卷的金色發(fā)絲。然后,是一張近在咫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cè)臉。往日里神光湛然、凜然不可侵犯的金眸,此刻半闔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疲憊的陰影,眼角眉梢都刻滿了透支后的深深倦意。她的唇色很淡,唇角殘留著一抹未干的血跡,如同落在白玉上的瑕疵,刺眼得讓人心頭一緊。她的一只手還虛按在盛放沼靈花的玉匣上,指尖微微顫抖著,顯然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凈化幾乎耗盡了她的一切。
這就是鳳千儀……那個高居云端、風(fēng)華絕代的神女?
浩承的意識如同沉船般緩慢上浮,混沌的記憶碎片開始拼接:他被魔種侵蝕的絕望痛苦,意識沉淪前最后看到的她決絕的身影……以及此刻,她將他從深淵拉回,竟耗損到如此地步!神靈俱疲,光彩盡失,甚至染上了凡塵的血污。
一股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情緒瞬間攫住了浩承的心臟,壓過了身體的虛弱和殘留的魔種幻痛。那不是簡單的感激,而是一種混合著深深震撼、無上尊敬,以及一種莫名尖銳的、想要守護什么的沖動。
為了救他,她竟以身犯險深入絕地,力挽狂瀾對抗魔種,甚至不惜將自己置于險境透支本源。這份擔(dān)當與犧牲,遠超他對所謂“神女”職責(zé)的想象。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符號,而是一個有著血肉之軀、意志如鐵的戰(zhàn)士。這份不惜己身也要達成使命的堅韌,令他肅然起敬。
他的目光近乎貪婪地、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專注和一絲痛惜,鎖在鳳千儀疲憊的側(cè)臉上。他想開口,想道謝,想詢問她的狀況,但干澀的喉嚨只能發(fā)出模糊的氣音。
看著她蒼白疲憊的臉,染血的唇角,微顫的指尖……浩承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她本該是光芒萬丈、纖塵不染的存在,如今卻因他而黯淡、染塵。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念頭在他心底破土而出——怎么能讓她再受這樣的苦?他想做點什么,想替她擋下那些風(fēng)雨,想守護住她身上那抹溫暖而堅韌的光輝,哪怕這念頭在此時虛弱不堪的他看來是如此的不自量力。這份沖動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強烈,像一顆悄然埋下的種子,在劫后余生的土壤里悄然萌發(fā)。
浩承的目光艱難地移動,掃過圍攏過來的、帶著劫后喜悅和疲憊的熟悉臉龐——龍耳師兄眼中是欣慰,掙扎著爬起的勾玉臉上血淚痕跡未干卻帶著純粹的欣喜,還有昏迷不醒的飛陽和花虎……
然而,就在他的眼神掠過屋內(nèi)唯一完好的那扇小小窗欞時,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悸和刻骨的寒意,死死地、死死地釘在了窗欞之外!
那里,沉沉的暮色天幕上,一道極其詭異、轉(zhuǎn)瞬即逝的紫色電光殘影,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閃而沒。殘留的氣息,與重創(chuàng)花虎、暗算鳳千儀的那道紫電,如出一轍!冰冷,暴戾,帶著湮滅一切的毀滅意志,仿佛來自九幽的窺視。
浩承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眼中殘留的茫然被巨大的驚駭和某種深沉的恐懼瞬間取代。那恐懼不僅源于這詭異的紫電本身,更源于它出現(xiàn)的時機——在鳳千儀最虛弱、守護結(jié)界也搖搖欲墜的時刻!他下意識地、極其微弱地想要撐起身子,目光再次焦急地投向身邊那抹黯淡的金色,那份剛剛萌芽的“守護”沖動在強烈的危機感驅(qū)使下變得無比清晰。
“神靈俱疲”的千儀發(fā)絲染血、臉色蒼白、金眸半闔、唇角血跡、指尖顫抖,付出了巨大代價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態(tài)。
看到她因自己救自己和同伴而受的苦,激起了浩承內(nèi)心深處強烈的保護欲。這種情感不再是仰視神祇,而是想要靠近、想要分擔(dān)、想要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更平等也更私人的情感。浩承的這種情感在看到窗外紫電威脅時得到加強,更加明確和迫切。
龍耳師兄眼中是欣慰和如釋重負,但臉色同樣蒼白,顯然剛才的星輝護持消耗巨大。
勾玉師妹臉上淚痕未干卻帶著純粹的欣喜,小臉煞白如紙,原本靈動的眼眸此刻盛滿了疲憊和隱忍的痛楚。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雙手——十指指尖血肉模糊,鮮血淋漓,顯然是強行對抗能量風(fēng)暴和毒力反噬造成的創(chuàng)傷。她甚至沒有先處理自己的傷口,她的目光,越過浩承,帶著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擔(dān)憂和心疼,牢牢鎖在另一個方向——那是昏迷不醒的御飛陽。
勾玉所有的注意力都系在御飛陽身上。看著他肩頭雖然被凈化過卻依舊猙獰的傷口,看著他臉上未褪盡的青黑之氣,看著他因痛苦即使在昏迷中也緊蹙的眉頭,勾玉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指尖傳來的劇痛和手臂的麻木,此刻仿佛都成了遙遠的背景。
她腦中不斷閃回毒沼中的畫面:御飛陽擋在鳳千儀身前,被毒爪穿透肩頭卻半步不退的決絕;他被毒液侵蝕時悶哼的隱忍;他毒發(fā)昏倒前那一瞬間的脆弱……這些畫面交織著眼前他昏迷不醒的模樣,讓她心頭涌上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她多想立刻撲到他身邊,用自己微薄的靈力去撫平他的傷痛,哪怕能減輕他一絲痛苦也好。這份關(guān)切早已超越了同門之誼,帶著少女隱秘而熾熱的傾慕,在生死邊緣被無限放大,清晰得讓她自己都心驚。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身體傳來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輪廓,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