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絮覆城,雪霽刃明;瓊羽銜霜,素影掠空。
碎瓊漫灑,一只白琵鷺俯瞰長街,燈火未歇,似寒意未至。是笙歌琵音,街坊喧吆;乍是闌珊漫天,焰火一瞬。
羽翼低徊,又再徑往皇城而去。
朱墻內(nèi)外,兩般天地。
是寂寂宮闕,殿瓦已積了些許薄雪。那只鷺歇在殿脊旁,往殿內(nèi)看,似只是寂寂中不起眼的一間寢殿,卻又似是反常。
或是傾覆另重生的兆頭。
再尋,鷺影已無蹤。
……
雪影漫絮,月影斑駁,瑟瑟寒風入幃,風鈴搖曳。
幃內(nèi)少女的身影若顯。
少女一襲綠裙,隱隱綽綽,眸光罩著種清幽疏離,她低著眉,斜坐在棋盤一側(cè),正端詳著枚琉璃制的棋子。
窗外寒雪肆意,她微頓,將桌上一支蒼葭絨花步搖斜簪在鬢上,從容站起,翠袂一掠,碰撞聲傳來,棋盤隨及被掀翻。
這棋,
是徹徹底底的死局啊。
波譎云詭,翻云覆雨。顛倒棋局,袖手風云。
那就掀翻棋局,肆意執(zhí)棋。
霽雪簌簌,紛揚冷冽。
傘下,少女踏雪疾行,素手緊握著劍。
翠影掠鬢,步搖輕顫,冷冽的木槿香也一并掠過。
青琢殿外。
漫絮中,燭光晃眼,高墻兩旁肅穆的侍衛(wèi)長列排開,守著那殿內(nèi)的貴人。
陳杳嗤笑,侍衛(wèi)驟然警覺,盡是詫異,對上那雙皎潔盈淡的眸,那眸中藏著絲笑意,映著雪色,比殿檐垂落的冰凌更清透三分。
“誰!”
“左相嫡女,陳杳,奉父命呈送要物。”
待看清少女的面龐后,侍衛(wèi)中領頭的走上前賠笑,隨及俯身行禮。
“原是左相貴女,有所怠慢。只是今晚陛下特別吩咐一律人等不得入殿,您如此,怕是不妥啊。”
“今日重臣家宴,如今宴席已散,殿內(nèi)只剩陛下和父親。”陳杳從袖中取出一枚親璽,羊脂白玉在燈籠下泛著溫潤的光,拿在手上微微晃動,朝他示意。
“見此親璽如見左相,既然現(xiàn)在左相大人需與陛下留席商談事務,那么我,是不是就應該進殿赴宴,一同商談啊。”
“只是……小姐還是待我派人進殿通報一聲,煩請稍等。”
“聒噪。”她眉頭一蹙,不想再過多糾纏。
油紙傘所經(jīng)處,步搖輕曳,清響回蕩。
長廊逐漸闊敞,無一擾礙,無一喧囂。
雪痕濺起,為朱門多添了分紅艷。
……
“這不是做的很好嘛,可記住了?”
她低眸,見素凈的油紙傘上也被濺起的幾滴血花染上了點艷色,雙眉一皺。
“可惜了。”
青琢殿內(nèi)。
桂殿闌珊,燈火為漫絮染上燭光。
步搖聲緩緩靠近,清響回漾在恢宏敞明的青琢殿內(nèi)。
細雕著鎏金獸首的香爐,煙霧交纏繚繞,龍涎香幽淡清遠。
“陛下,小女陳杳和裴將軍大婚事儀已備,明日即可始禮。”陳煜俯首,稟事聲在殿內(nèi)響起。
陳煜是當朝左相,綜理國政,曾寒門出身,因科舉為探花一朝入仕為官,權傾朝野,皇帝對他似乎極其信任,又似藏了幾分說不準的忌憚。
如今只兩人商談事務,為的這份忌憚,始終讓禁軍留殿保護。
而陳煜跟著皇帝多年,自也清楚這位陛下的多疑,他倒也不急化解,他與皇帝各取所需,一同平衡朝中各方權貴勢力,只需保證平衡不被打破,他會是永遠的當朝左相,是大程第一朝臣。
……
“陳杳是陳愛卿的嫡長女,陳相定當不舍吧。”
“陛下說笑了,陳杳嫁的是畢竟是裴昀裴將軍,少年將軍,素有閑名,如今大敗燕軍,班師回朝,陳杳嫁去也屬是她的福氣。”
……
福氣嗎?
當局險棋,裴昀在北疆出征大敗燕國,帶領裴渡軍班師回朝,頗得民心,卻也引得皇室不盡的忌憚和猜疑。
而她,便成了一枚去試探要挾的棋子。
她早料到是如今局面,所以,
便比他們多下了一步棋。
油紙傘合起,陳杳以此為劍,右手運氣起勢,順勢疾行,驀地直逼陳煜。
“保護陛下和左相!”
殿內(nèi)禁軍齊齊驚呼,匆匆列隊保護,劍指陳杳。
只是如今大程軍隊不比從前,軍心渙散,一觸即潰,這也正是陳杳等了多年的時機。
……
“陳杳!你做什么?”待陳煜看清綠衣少女的面貌,
“我做什么,你最為清楚。”
陳杳淡淡開口,語氣盡是漫不經(jīng)心。
“你的婚事是為蒼生,為大義,不可再使性子。”
陳杳置之不理。
宮墻之中,附近禁軍都盡數(shù)調(diào)來青琢殿。
四周敵眾,又能奈她何呢。
陳杳收回油紙傘,嗤笑。劍鋒出鞘,劍光映寒,翩如驚鴻。刀鋒一轉(zhuǎn),所過之處,血花交錯,無一將士幸免。
“陛下,您又何必呢?”
“陳杳,你若是不滿婚事,放下刀劍朕許你退婚!”程宣聲音些許發(fā)顫,怖俱萬分。
貪生怕死,這人怎能稱皇呀。
陳杳作笑,擰身丟劍。
另外兩人齊松了口氣。
驟地她輕踏地面,凝空撥下鬢上的絨花步搖,斂息化劍,青珠搖曳,劍柄上蒼葭絨花微晃,
此劍,名歸鷺。
滄波歸鷺,逆北渺厭。
她運氣起勢,劍影映囂,眸光凌厲。那青衫黛影越登高臺,劍抵上程宣的脖頸。
“程宣,十年前,你剛接管皇位,當時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輕徭薄稅,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當時的我,對陳煜來說,或許只是一枚廢子,直到你發(fā)布了第一條詔令,我就知道,終會有這么一天。
“我的預想不差,你身臨高位,卻貪婪性惰,只圖享樂,朝野紛爭,民生安樂,你一再不管,民生賦稅繁重,民不聊生。朝政世道,更是腐爛至極。
你欠我十年的罪,該消了。
“你我執(zhí)棋步步為營,爾虞為詐。這權謀漩渦,波譎云詭,終成死局。
這終局,且看我行。
既如此,我便覆了這皇權又如何?
殺了你,又如何?
“不過你放心,我覆皇權,不只為己,是為你們口中的蒼生大義,
當然,這江山也不會再姓程了。”
陳杳嗤笑,血鋒交織,程宣身怔,倒入血泊之中。
女子輕嘆,目光轉(zhuǎn)看陳煜。
陳煜或被這仗勢嚇到,平日沉沉無瀾的眸中多了點黯淡灰敗,跌坐于地上。
陳杳定定望著他,目光在他身上打量著,
沉默半響。
……
“陳煜,你說,我今日弒君又弒父,世人當如何看我?”陳杳出聲。
陳煜不置一詞。
“陳煜,今日你的廢子殺了你,你作何感想?”
“可惜陳左相機關算盡,卻敗在女兒手上。既是將死之人,那我便說些你不知道的吧。
“至始至終,與你下棋的人是我,與大燕下棋的也是我,掌管梨坊的人同樣是我,這一切的背后之人都是我。”
陳煜眉目間帶著沉沉戾氣,有些混沌的眸子死死盯著陳杳。
“梨坊的主人是…你?怎會如此,那主人名叫虞枝,我曾見過幾面,樣貌尚記得些許,可絕不會是你。”陳煜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
“易容之術。”她不想過多解釋。
“呵,易容之術……”陳煜眸光微沉,嘴角扯出抹自嘲的孤度。
他敗了嗎?恨嗎?悔嗎?
他棋斗十載,而藏在深處的執(zhí)棋人竟是自己的棄子。
他想過是任何人,是皇帝,是自己的枕邊人。
唯獨沒想過陳杳。
零碎的線索和記憶似在一瞬間拼湊完整。
可惜太遲了。
陳煜驟然奪過地上禁軍的長劍,寒光乍現(xiàn),劍鋒已直指陳杳心口。陳杳眸光一閃,身形未動,斂息運功,刃向反轉(zhuǎn),瞬間刺向陳煜胸膛。
“惡人,自食其果。”
只是陳杳始終不知道一個秘密,而陳煜,就要帶著這個秘密長眠而去。
……
陳杳叫內(nèi)侍取了皇璽,站于高臺上附瞰眾人,微微發(fā)怔。
環(huán)視殿內(nèi),是一派富麗堂皇,燈火輝煌的景象。
是她步步為營,手握歸鷺,踏過鮮血謀略,防這背叛算計。
這權謀漩渦,她是何時卷入,又是何時發(fā)覺。
弒君?奪位?
她又為何登上這皇位,又從何時執(zhí)棋打算,只怕自己也尚未清楚。
她也更是身不由己。
她不喜歡宮墻內(nèi)的矜持疏離,她喜歡民間抹抹繁華,煙火交錯。
闌珊至繁,以作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