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xué)后，白思行和阮韻復(fù)合了。

白思行為了阮韻，把原本想過的那種“一杯茶、一張椅、一條老狗、一條老街”的平靜日子，全揉碎扔進(jìn)風(fēng)里。阮韻的大大咧咧像一陣七月的熱浪，卷得他心甘情愿。我?guī)缀趺刻於寄芸匆娙铐嵃l(fā)朋友圈——九宮格里，白思行低頭給她系鞋帶，白思行舉著冰淇淋追在她身后，白思行在圖書館的落地窗前替她擋陽光。照片邊緣溢出的心形貼紙閃得我眼睛發(fā)酸。

真羨慕?。?/p>

同時(shí)，我也會從阮韻的口中聽到云也的消息。他畢業(yè)后就去德國繼續(xù)深造了，說那邊冬天的雪像撒了糖霜的杏仁餅干。項(xiàng)諜婧我也聽說了一些，她去了澳洲，我這才知道她家原來定居在墨爾本，院子里種了一整排的尤加利，風(fēng)一過就落下銀綠色的葉子，像一場安靜的雨。

時(shí)間過得很快，我已經(jīng)要畢業(yè)了。

回顧這三年，我過得也很充實(shí)。只不過我有些遺憾，那個(gè)我喜歡了這么多年的人，我卻沒有勇氣向他表白。我把“喜歡你”三個(gè)字寫在每一本教材的扉頁，又把它們一本本合上。我真的好恨自己的膽怯，恨到在深夜的陽臺上掐自己手心，掐出四個(gè)月牙形的指甲印。

畢業(yè)后，我選擇留在于城，在一家出版社工作。

辦公室朝北，冬天冷得像冰窖，我在玻璃上呵氣，寫他的名字，再看著那團(tuán)霧氣慢慢消失。

兩年后，我收到了阮韻和白思行的結(jié)婚邀請函。

燙金的“囍”字凸起來，刮得我指腹發(fā)麻。阮韻和白思行都是北城人，所以他們的婚禮是在北城舉行的。我很為他們感到高興，終于修成正果——像童話翻到最后一頁，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我回到北城后先是回了家。

鑰匙插進(jìn)鎖孔時(shí)“咔嗒”一聲，像有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家里面格外的冷清，奶奶在去年的秋天就去世了，柿子樹枯了半棵，風(fēng)把落葉卷到墻角，堆成一座小小的墳。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看到很多的東西都落了灰，陽光斜斜地切進(jìn)來，灰塵在光柱里跳舞。去年過年，我還有爸媽都沒有回來，茶幾上還擺著沒吃完的半包旺旺仙貝，包裝袋泛黃，像一截被曬干的時(shí)光。

他們的婚禮是在二天后，我特意提前一天回來，想著有時(shí)間把屋子打掃一遍。

第2天下午一點(diǎn)，我就聯(lián)系了家政阿姨來打掃。阿姨打掃得很熟練，抹布在指間翻飛，像一條銀魚。只打掃到四點(diǎn)多鐘，她走時(shí)夕陽正好落在客廳的地板上，把灰塵照得像碎金。

晚上，我接到阮韻的電話，叫我出去，說是什么最后的單身聚會。

我去了，見到裴書韻和蘇佳。裴書韻畢業(yè)后就回她的老家去了，剪了短發(fā)，染成霧藍(lán)，像一尾深海魚。蘇佳去了江城，指甲上貼著亮晶晶的水鉆，一笑就晃人眼睛。還有兩個(gè)女生，我并不認(rèn)識，應(yīng)該是阮韻畢業(yè)后新交的朋友，一個(gè)穿露肩毛衣，一個(gè)戴夸張的圓耳環(huán)，笑聲像一串鈴鐺。

“姐妹們，今天晚上是我的單身聚會，過了今天晚上我就是有小家庭的人了，干杯！”阮韻說。

她穿一條紅色吊帶裙，鎖骨像兩片小勺子。香檳“砰”地一聲，泡沫涌出來，順著她手腕往下淌，她也不擦，仰頭就喝。

阮韻喝得太多，看著有點(diǎn)醉，眼尾飛紅，像被誰狠狠親過。

我不愛喝酒，那天晚上我?guī)缀鯖]有喝，只是咬著吸管，看玻璃杯里的檸檬片起起伏伏，像一艘不會靠岸的小船。

三天后，他們婚禮的那天，我還以為云也也會來，可是我沒有看見他。

賓客名單在我手里捏得皺巴巴，我一行行找他的名字，找得眼睛發(fā)疼。

在婚禮開始前，我去上廁所，路過走廊。

地毯厚得吞掉所有腳步聲，壁燈昏黃，像被蜂蜜泡過的月亮。一個(gè)房間內(nèi)傳來白思行的聲音，我聽到白思行在打電話——會不會是在和他打？

我輕輕地走在那個(gè)房間的門口，偷偷地把耳朵貼上去，心跳聲大得像打鼓。

“不是兄弟，怎么這樣？今天可是我的婚禮，一輩子就一次，你還趕不過來？”白思行語氣中帶著不滿，像被搶了玩具的小孩。

“好吧，這也不怪你，那先掛了?！卑姿夹姓f。

原來，他是要來的嗎？我鼻子一酸，像被人灌了一口芥末。

白思行走出來，就看見了阮韻。

“你怎么了？”白思行問，伸手去摸她額頭。

“你剛剛在里面干嘛？”阮韻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他，聲音軟得像融化的太妃糖。

“打電話，給云也。對了，正好跟你說，云也剛剛說我們的婚禮他趕不過來了?！卑姿夹姓f。

“沒事。”阮韻說，踮腳替他理了理領(lǐng)帶，指尖繞著那朵小小的銀色領(lǐng)結(jié)打轉(zhuǎn)。

在白思行出來之前，我加快了腳步，向廁所走去。

我擰開水龍頭，水聲嘩嘩，像一場無人知曉的痛哭。

阮韻和白思行的婚禮是室外的，那天萬里無云，陽光像融化的黃油，厚厚地涂滿草坪。

玫瑰拱門上的白紗被風(fēng)吹得鼓起，像一艘即將遠(yuǎn)航的船。白思行的西裝后擺被阮韻踩住，她笑得彎下腰，露出后腰一小片雪白的皮膚。我跟著人群鼓掌，掌心拍得發(fā)紅，眼淚卻掉在捧花上，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即使我喜歡他，可能是有緣無分吧！

此刻的我真的好后悔，為什么當(dāng)初不勇敢一些，哪怕只是問一句：“嘿，云也，你記不記得高二那年，我借給你的那支鋼筆？”

最后我對自己說：放下吧，邊若。

我回去后，不再拒絕同事給我介紹對象。我試著去談戀愛——和做審計(jì)的男生看展，他的袖口沾到油彩；和程序員吃火鍋，他把我毛肚煮老了；和攝影師逛公園，他拍了一下午我的背影?？晌野l(fā)現(xiàn)我自己做不到，后來就想著做不到的話就先這樣吧，耽誤了人家的時(shí)間更不好。

過年回家，媽媽和爸爸也開始催我交男朋友。

我無奈說我還不想談戀愛。媽媽拉著我的手，掌心有常年做飯的薄繭，苦口婆心：“若若，過完年你就28歲了，該談戀愛了，再晚就挑不到好的了?！?/p>

“媽，我不想談戀愛！”我站了起來，語氣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好，我也不強(qiáng)求?！眿寢屵@樣說，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落在地上。

我坐下來說：“媽媽，還是你最好了！”然后抱住她，聞到她毛衣上熟悉的洗衣粉味，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這個(gè)年，我過得很開心。

只是，我真的應(yīng)該放下他，去過好自己的生活。

過完年，回去上班。

這天，我照常地打開郵箱，看有沒有新的投稿。結(jié)果還是一則長篇小說，附件名是《暗戀的第五年》。我點(diǎn)開第一章，第一句寫著：

“暗戀本身就是悲哀的，但我也感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人生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