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檀香嗆得人喉頭發癢。
蘇晚棠跪在青石板上,膝蓋早已沒了知覺,耳邊卻清晰地響著顧昭明的聲音:“蘇氏晚棠,克子善妒,有違婦德,著即休棄。”
休書砸在她腳邊,羊皮紙邊角卷著冷意,像把鈍刀割進骨髓。
三年前她帶著“福興糧行”嫁進將軍府時,也是這樣的祠堂,顧昭明握著她的手說“往后軍糧有你,我便有底氣”。
那時他眼里有光,說要帶她去看西北的胡楊林。
“三日前柳妹妹邀我去御花園賞荷。”蘇晚棠突然開口,聲音比檀香更冷,“她親手遞的蓮子羹,說胎像不穩要補補。”
顧昭明手指攥緊腰間玉牌,指節發白:“太醫說那羹里摻了半錢紅花。”
“所以你信她,不信我?”蘇晚棠抬頭,看見供桌上的長明燈在顧昭明臉上投下陰影,“西北大旱那年,我跑斷三條繡鞋去談糧;漠北雪災那次,我跪在冰天雪地里求糧商開倉——這些,比不過她一滴眼淚?”
祠堂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柳如眉扶著腰款步進來,帕子掩著唇輕笑:“姐姐莫要怪將軍,是妹妹沒福氣,保不住孩子......”
“住口!”顧昭明突然吼了一聲,又頹然坐下,“晚棠,柳家在西北有二十座糧莊。我若護著你,軍中兄弟要喝西北風。”
蘇晚棠突然笑了,笑聲撞在祠堂的梁柱上,驚得梁上麻雀撲棱棱亂飛:“原來將軍要的不是妻子,是糧莊。”她撿起地上的休書,指腹碾過顧昭明的私印,“那這休書寫得好,我認。”
深夜,將軍府西院。
蘇晚棠蹲在妝奩前,銅鎖“咔嗒”一聲開了。
夾層里整整齊齊碼著一疊契紙,福興糧行的印鑒在月光下泛著暗金——這是她嫁來時,父親塞給她的“保命錢”,說“莫要把心全掏給男人”。
“青竹。”她喚來貼身丫鬟,將契紙塞進對方懷里,“連夜去碼頭,找蘇記的老周。告訴他,福興糧行的賬冊、倉單、各地掌柜的密信,明日辰時前必須換鎖。”
青竹攥緊契紙,眼睛亮得像星子:“姑娘早備著這手?”
“他說我太聰明。”蘇晚棠替青竹理了理鬢角,“聰明的人,總要給自己留條路。”
第二日卯時,將軍府大門打開。
蘇晚棠的馬車駛出時,車簾掀起一角,她看見顧昭明站在廊下,腰間那枚她親手雕的玉牌還掛著。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說。
“駕——”車夫甩響馬鞭。
身后傳來圍觀仆役的竊竊私語:“到底是被休了,聽說連嫁妝都沒帶多少......”
蘇晚棠摸了摸懷里的契紙,嘴角勾出笑。
她知道,等顧昭明發現福興糧行的掌柜、賬房、運糧隊一夜之間全換了主,等他收到各地糧倉“非持晚棠商社憑證不得提糧”的告示——那時,才是真正的開始。
馬車碾過青石板,朝著江南方向而去。
車轱轆聲里,飄來青竹壓低的聲音:“姑娘,蘇記的船在碼頭候著了。”
蘇晚棠望著車外漸遠的城墻,指尖輕輕敲了敲車窗。
該算算,這三年的“夫妻情分”,該收多少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