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棠的馬車在福興糧行門口停住時,青石板上還沾著晨露。
“姑娘!”門里沖出個灰布衫的老婦,眼眶紅得像浸了血,“可算把您盼回來了!”
是蘇大娘,父親在世時最信任的老管事。
蘇晚棠伸手扶住她發抖的胳膊:“糧行的鑰匙,可還在您這兒?”
“在!”蘇大娘抹了把臉,從懷里掏出個銅鑰匙,“您走后這三年,我每天擦三遍門環,就等著......”
“先看賬本?!碧K晚棠跨過門檻,鞋跟叩在青磚上脆響。
后堂的檀木柜里,整整齊齊碼著近三月的糧價單。
李掌柜捧著茶盞跟進來,額角還掛著汗:“西北糧價漲了三成,前日山西來的信說,大同府米商突然封倉......”
“江南呢?”蘇晚棠指尖劃過賬本上的數字。
“本地平穩,新稻剛收,米農急著換錢?!崩钫乒駢旱吐曇簦翱尚∪丝傆X得不對——西北旱了半年,糧價早該漲,怎么偏在這時候突然跳?”
蘇晚棠把賬本拍在桌上。
燭火晃了晃,映得她眼底發亮:“西北有駐軍二十萬。糧價暴漲,要么是軍糧被劫,要么是要打仗。”她轉身抓住李掌柜的手腕,“立刻調兩萬石米去金陵倉,對外說‘檢修庫房’。再帶三十個伙計下鄉,跟米農簽三年期預購契——價碼比市面高兩成,現款結賬。”
“這......”李掌柜倒抽冷氣,“兩萬石壓三個月,要貼進去三千兩銀子!”
“貼?!碧K晚棠從袖中摸出枚玉扳指,拍在他掌心,“拿這個去錢莊押,不夠再找蘇記支?!?/p>
蘇大娘突然插話:“姑娘是要......”
“囤糧?!碧K晚棠扯了扯袖口,“等西北的兵馬來求糧時,這兩萬石,能翻三倍利?!?/p>
李掌柜的喉結動了動,突然彎腰行禮:“小人這就去!”
日頭偏西時,蘇晚棠站在商會門口。
朱漆大門上“江南商會”四個金漆大字,是父親當年題的。
門房剛要攔,趙文淵的聲音從里面炸出來:“讓蘇姑娘進來!”
這位副會長正站在堂中,手里攥著半塊涼透的桂花糕。
見她進來,眼眶先紅了:“當年你爹救我全家時,說‘商道最忌忘本’。顧昭明那小子倒好,為個戲子把你休了!”
“趙叔?!碧K晚棠行了個晚輩禮,“我要往西北運糧,水路關卡......”
“卡他娘的!”趙文淵拍案,震得茶盞跳起來,“明兒我就讓漕運司改文書,晚棠商社的船,過閘不用等!”他突然瞇起眼,“不過你那福興糧行,該換個響當當的名號?!硖纳躺纭绾??南北通吃,聽著就硬氣!”
蘇晚棠笑了:“就依趙叔?!?/p>
當夜,福興糧行后堂的燈亮到三更。
蘇晚棠伏在案前,用炭筆勾商社的徽記——兩株稻穗繞著“棠”字,金漆打底。
契約模板上,利息欄空著,只寫了“按日計”三個小字。
青竹端來醒酒湯時,聽見她低低自語:“顧將軍不是要糧莊么?”她筆尖一頓,在“違約金”那一欄重重畫了道線,“我便給他個全天下最大的糧莊。”
窗外起了風,吹得院外的杏葉沙沙響。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而在西北邊境,一匹快馬正踏著月光狂奔。
馬背上的傳令兵懷里,揣著封染了血的急報:“軍糧被劫,三日后斷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