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軍帳里,顧昭明捏著染血的急報,指節(jié)發(fā)白。
三日前押運的五萬石軍糧,在雁門關(guān)外遭馬匪劫了個干凈。
二十萬大軍的糧庫,如今只剩三天的量。
“周副將!”他甩下急報,“立刻去各城糧行調(diào)糧。”
周副將領(lǐng)命去了,卻在半夜撞進軍帳,額頭全是汗:“將軍,糧行全被晚棠商社簽了死約!小的去了七家,家家都說‘三年預(yù)購契,毀約賠三倍’。”
顧昭明猛地站起來:“晚棠商社?哪個新冒出來的?”
“就是蘇...蘇前夫人的福興糧行。”周副將聲音發(fā)虛,“聽說改了名,現(xiàn)在連漕運司都給行方便。”
帳外夜風(fēng)卷著沙粒打在布簾上。
顧昭明想起三個月前休妻那日,蘇晚棠抱著陪嫁的樟木匣子冷笑:“顧將軍今日棄的,怕是后半輩子都求不回來。”當時只當是氣話,如今竟成了真。
“將軍!”周副將急得直搓手,“要不咱們硬征?百姓家總有些余糧——”
“不可!”顧昭明拍案,震得茶碗跳起來,“西北連年災(zāi)荒,百姓存糧本就不多。強征只會逼得他們投敵,軍心更亂。”他扯了扯甲胄,“備馬。我親自去江南。”
江南的碼頭,晨霧未散。
蘇晚棠踩著木棧板,指尖劃過新刷的“晚棠商社”船漆。
二十艘糧船一字排開,艙里堆著的新米泛著珍珠白的光。
“姑娘。”青竹小跑過來,鬢角沾著晨露,“將軍府的人到了,說顧將軍在商社門口等著。”
蘇晚棠低頭撫過船舷的“棠”字徽記,嘴角勾了勾:“備馬車。”
鑲金的馬車碾過青石板,停在晚棠商社門前。
顧昭明立在階下,玄色鎧甲落了層灰,連腰間的玉牌都沒系正。
見馬車停下,他上前半步,又頓住——車簾未掀,只露出一截月白裙角。
“顧將軍,久違了。”
聲音清泠泠的,從車頂飄下來。
顧昭明抬頭,正撞進蘇晚棠含笑的眼。
她倚著車壁,指尖夾著張契紙,輕輕一拋。
顧昭明伸手接住,見上面寫著“十萬石新米”,最下面一行小字刺得他眼疼:“利息按日計,逾期一日,利滾利。”
“糧可以賣。”蘇晚棠指尖敲了敲車窗,“但前夫的債,不討白不討。”
顧昭明喉結(jié)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被她截斷:“三日后,糧到雁門關(guān)。契約你簽不簽?”
他低頭看契紙,最末一行“違約金”三個字被墨筆重重勾過,像是道淬了毒的刃。
“簽。”他聲音發(fā)啞。
蘇晚棠揮了揮帕子,馬車開始移動。
顧昭明望著車簾后漸遠的身影,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他裹著她送的狐裘去軍帳,她在燭下算糧單,筆尖戳著賬本笑:“將軍且記著,蘇晚棠的糧,從來不是白給的。”
那時他只當是夫妻間的趣話,如今才懂——她早把算盤珠子,一顆顆打進了他的命里。
青竹掀簾坐進來,見她盯著車外的杏樹發(fā)呆:“姑娘,這契上的利息......”
“按日計。”蘇晚棠摸出枚玉扳指,正是當日押給李掌柜的那枚,“等他還不清時......”她頓了頓,“再給他看第二份契。”
馬車轉(zhuǎn)過街角,晚棠商社的金漆匾額在晨霧里閃著光。
而雁門關(guān)外的風(fēng)沙,正卷著顧昭明的悔意,往更深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