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明的請帖是卯時送來的。
紅漆木匣擱在案上,銅鎖扣著半枚殘舊玉佩——蘇晚棠一眼認出來,那是母親臨終前塞她手心的,說“見玉如見娘”。
三年前嫁進將軍府,她收在妝奩最底層,后來被休時,顧昭明說“將軍府不留棄婦舊物”,連妝奩都讓人抬去了庫房。
“西北軍昨日收到糧。”送信的親兵垂著頭,“將軍說,這是謝禮。”
蘇晚棠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記得母親最后那聲咳嗽,記得玉佩貼著心口的溫度,可更記得被休那日,顧昭明甩來的休書砸在她腳邊,柳如眉躲在他身后笑,說“夫人的東西,將軍府嫌晦氣”。
“拿回去。”她把木匣推回去,“晚棠商社的糧,只認銀錢,不認舊情。”
親兵沒動。
廊下傳來腳步聲,顧昭明穿著玄色鎧甲站在門檻外,鎧甲上還沾著西北的沙。
他手里攥著半卷軍報,指節發白:“我去庫房翻了三夜。”他說,“你母親的陪嫁單子,我都記著呢。”
蘇晚棠別開眼。
風掀起窗紙,吹得玉佩晃了晃,玉墜上“平安”二字擦過她手背——像極了母親臨終前摸她臉的溫度。
“若當初沒信柳如眉……”顧昭明突然上前半步,鎧甲碰得門框響,“你可愿……”
“將軍。”蘇晚棠后退兩步,撞在書案角上,“你欠我的,是十萬石糧的利錢。”她扯出賬冊拍在桌上,“今日起,每日加百兩。”
顧昭明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她耳后那點沒擦凈的朱砂——從前她算賬算得急了,總愛咬筆桿,朱砂就蹭在耳后。
他伸手要碰,蘇晚棠側過臉:“親兵還在呢。”
顧昭明的手懸在半空,最后攥成拳。
他彎腰拾起木匣,轉身時鎧甲發出細碎的響:“我讓人盯著柳如眉了。”他說,“她前日派丫鬟給戲班送了封信,我讓人截下了。”
門“吱呀”一聲關上。
蘇晚棠摸向耳后,指尖沾了點紅,突然想起昨日翠蘭說的話——“魏侍郎的人在漕運碼頭蹲了七日,見天往北邊遞消息”。
“姑娘!”翠蘭撞開院門,發簪歪在一邊,“查到了!魏懷義的管家昨兒在醉仙樓跟北胡商人喝酒,說‘斷了西北糧,邊軍撐不過半月,到時候皇上就得議和’!”她遞過半張碎紙,“這是從茅房撿的,魏懷義的私印!”
蘇晚棠捏著碎紙的手在抖。
北胡是西北死敵,去年剛屠了三個邊鎮。
她突然想起趙文淵說的“西北糧倉分布圖”,想起顧昭明攥著糧單時眼里的慌——原來不是糧被劫,是有人故意斷糧,要逼邊軍退!
“備車。”她扯下披風,“去沈叔的綢緞莊。”
亥時三刻,晚棠樓最里間的燈還亮著。
沈知行摸著下巴:“假糧船好辦,裝半艙沙半艙糧,吃水線跟真的一樣。”趙文淵敲著茶盞:“我讓福順糧行的人放風,說晚棠商社要運糧去滄州——魏懷義的人肯定盯著。”
“真糧船走運河支流。”蘇晚棠撥著算盤,“翠蘭,你帶青竹守著,每過三個碼頭換一次船牌。”她頓了頓,“另外,沈叔派幾個可靠的,去查魏懷義在江南的田產賬冊——他貪了二十年,總該留點尾巴。”
窗外起了霧。
翠蘭裹緊斗篷去碼頭,路過漕運河道時,看見兩艘黑船泊在蘆葦叢里,船舷上的水痕還沒干。
她摸了摸懷里的匕首,加快了腳步。
后半夜,蘇晚棠站在閣樓窗邊,望著運糧船隊的燈籠一盞盞消失在霧里。
風卷著潮聲撲進來,她聽見樓下伙計喊:“頭船出發了!”
可她不知道,此刻運河支流的蘆葦蕩里,幾支弩箭正從黑船的窗口探出來,箭頭在月光下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