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我剛踏進女廁所就僵在了原地。

洗手池上方的鏡子上，用紅色馬克筆涂著歪歪扭扭的大字：“沈知島騷貨“。周圍的隔間門板上畫滿了下流的涂鴉，全都帶著我的名字。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手指死死掐進掌心。鏡子里那個面色慘白的女孩，嘴唇顫抖得厲害。

“看什么看？“身后傳來熟悉的嗓音。黃毛混混倚在門框上，嘴角掛著惡意的笑，“轉學生就該有點自知之明，少管閑事。“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他：“擦掉。“

“什么？“黃毛瞇起眼睛。

“我說，擦掉這些臟話。“我的聲音比想象中鎮定，“否則我告訴老師。“

黃毛突然大笑起來：“告啊！有證據是我寫的嗎？“他逼近一步，劣質香煙的味道撲面而來，“你以為幫了周敘白那個怪胎就了不起了？告訴你，接下來一個月，你會后悔轉學到這里。“

上課鈴響了，黃毛吹著口哨離開。我站在污穢的廁所里，突然很想哭。但最終，我只是掏出濕巾，用力擦掉那些刺眼的紅字。擦到第三遍時，鏡面已經模糊不清，就像我此刻的視線。

回到教室時，周敘白正在黑板上解一道數學題。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背影上，校服下的肩胛骨若隱若現。他寫完最后一個步驟，轉身時目光掃過我，突然停住了。

我低下頭快步回到座位。周敘白跟過來，輕輕放下一張紙條：“怎么了？“

我搖搖頭，把紙條揉成一團。但周敘白沒有放棄，又推來一張：“你眼睛紅了。“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我強裝的堅強。我抓起筆潦草地寫下：“廁所里有人寫了關于我的臟話。“

周敘白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泛白。他轉頭看向教室另一側——黃毛正和幾個男生嬉笑打鬧。

“別。“我拽住他的袖子，“沒用的。“

周敘白的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但最終點了點頭。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直到下午體育課。

自由活動時，我去器材室還排球，遠遠看到周敘白和黃毛在操場角落對峙。我跑過去時，正好聽見黃毛說：“...你媽是不是也這么賤，才生出你這種——“

周敘白的拳頭已經揮了出去。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敘白。他像一頭發怒的小獸，把黃毛撲倒在地，拳頭雨點般落下。黃毛起初還還手，很快只剩下哀嚎。周圍聚集了一圈看熱鬧的學生，有人吹起口哨。

“周敘白！停下！“我沖上去拉他，卻被猛地甩開。

直到體育老師趕來分開他們，周敘白才像突然清醒過來。他的指關節擦破了皮，嘴角滲出血絲，但黃毛看起來更慘——鼻子流血，左眼已經腫得睜不開。

辦公室里的氣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教導主任張老師來回踱步，黃毛在一旁抽泣著控訴周敘白“無緣無故“打人。

“周敘白，你一直是模范學生，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張老師痛心疾首地問。

周敘白沉默地站著，脊背挺得筆直，嘴角的血跡已經凝固。我站在辦公室門外，透過玻璃窗焦急地看著他。

“是王浩先挑事的！“我突然推門而入，“他在女廁所寫沈知島的壞話，還說周敘白媽媽的壞話！“

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張老師轉向黃毛——王浩：“是這樣嗎？“

王浩眼神閃爍：“她胡說！“

“可以查監控。“周敘白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操場東南角有攝像頭。“

王浩的臉色刷地變了。最終，他被記過處分，周敘白則因為打架被罰打掃實驗室一周。

放學后，我執意要陪周敘白去醫務室。校醫不在，只有我們兩人。夕陽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周敘白坐在病床上，我笨拙地用棉簽給他嘴角消毒。

“疼嗎？“我小聲問。

周敘白搖搖頭，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有一圈紅痕，是他甩開我時留下的。

“對不起。“他伸手輕輕碰了碰那片紅腫。

“沒關系。“我努力笑了笑，“不過沒想到你打架這么厲害。“

“以前經常練習。“他輕聲說，然后像意識到失言般抿緊嘴唇。

我正想追問，他突然問：“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周敘白的家比我想象中要遠。我們坐了四站公交，又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那是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墻皮剝落，樓道里彌漫著霉味和飯菜混合的氣味。周敘白在五樓停下，掏出鑰匙時手指微微發抖。

“家里...很亂。“他低聲警告。

推開門，我愣住了。這根本稱不上一個“家“——不到二十平的單間，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柜，角落里堆著電磁爐和小冰箱。唯一像樣的家具是書桌，上面整齊地碼著書本和一臺舊筆記本電腦。墻壁上貼著星圖和一些手寫的公式，床邊擺著幾個塑料收納箱，估計是當衣柜用的。

周敘白站在門口，身體緊繃得像張弓，仿佛在等待我的嘲笑或憐憫。

“你的書桌好整齊啊。“我故意忽略其他，走到書桌前，“哇，這些都是你的書嗎？“

周敘白似乎松了口氣，輕輕關上門：“嗯。“

我注意到墻上貼著的便利貼，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學習計劃和打工時間。周六下午標著“便利店“，周日則是“家教“。

“你...一個人住？“我小心翼翼地問。

周敘白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藥箱：“我媽再婚了，住她丈夫那里。我...更喜歡一個人。“

他沒說父親的事，我也沒問。有些傷痕不需要展示就能感覺到疼痛。

我幫他處理好傷口，肚子突然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周敘白居然笑了，從柜子里拿出兩包泡面：“只有這個。“

我們在電磁爐前蹲著，等水燒開。狹小的空間里，周敘白身上的薄荷香格外清晰。他專注地盯著鍋里的面，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

“為什么幫我打架？“我忍不住問。

周敘白用筷子攪動面條：“他說你壞話。“

“但你以前從不在乎別人說什么。“

“你不一樣。“周敘白的聲音很輕，卻讓我心頭一顫。

泡面的熱氣模糊了我們的視線。在這個昏暗簡陋的小屋里，我們肩并肩坐在床邊吃面，周敘白給我講他看過的科幻小說，我則給他表演我們話劇社的片段。當我說到《雷雨》中四鳳的臺詞時，周敘白突然說：“你演得很好。“

“真的嗎？“我眼睛一亮，“我以后想當演員。“

“你會成功的。“周敘白認真地說，眼神清澈得像山澗溪水。

離開時，天已經黑了。周敘白執意送我到公交站。路燈下，他的側臉線條柔和了許多。

“明天見。“他輕聲說。

“明天我給你帶創可貼。“我笑著揮手，“還有媽媽做的紅燒肉！“

第二天中午，我們在空教室里建立了第一個“秘密讀書會“。周敘白帶來了《基地》，我則帶了《哈姆雷特》。他給我講謝頓的心理史學，我則給他朗讀“生存還是毀滅“的獨白。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分界線，我們各坐一邊，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靠近。

一周后的班會上，李老師宣布了校園辯論賽的消息。

“我們班需要四名同學參加，“她環視教室，“主題是'科技發展利大于弊'。“

教室里鴉雀無聲。這種需要當眾發言的活動，向來沒人自愿報名。

“周敘白可以！“我突然舉手，“他看了很多科技類的書，懂得特別多！“

周敘白在桌下狠狠掐了我的手，但我假裝沒感覺到。最終，在李老師的鼓勵下，周敘白勉強同意了，條件是我也必須參加。

“你瘋了嗎？“放學后他拽住我的書包帶，“我從來沒參加過這種活動。“

“但你明明那么會說話！“我反駁，“你給我講《銀河系漫游指南》時，連隔壁桌的林小雨都聽入迷了。“

周敘白的耳尖紅了：“那不一樣...“

“試試嘛。“我晃了晃他的胳膊，“輸了又不會怎樣。“

周敘白沉默了一會，突然問：“為什么你覺得我能行？“

“因為...“我思考了一下，“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而且當你真正喜歡什么的時候，眼睛會發光。“

周敘白怔住了，像是從未被人這樣描述過。最終他點點頭：“我試試。但你要負責幫我練習。“

于是我們開始了辯論特訓。每天放學后，在周敘白的小屋里或空教室里，我們模擬辯論。起初他結結巴巴，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但漸漸地，當他談到熟悉的科技話題時，語言變得流暢起來，甚至能即興反駁我的論點。

“你天生就該站在舞臺上。“一次練習后，我由衷地說。

周敘白搖搖頭，卻悄悄笑了：“是因為有你在下面。“

辯論賽當天，周敘白穿著洗得發白但整潔的校服，站在講臺中央。當聚光燈打在他身上時，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但當他開口，整個禮堂都安靜下來。他的論點清晰有力，引用數據信手拈來，反駁對方時既禮貌又犀利。

我們班最終獲得了第一名。領獎時，周敘白把獎狀塞到我手里：“是你的功勞。“

“才不是！“我硬塞回去，“是你自己的努力。“

周敘白突然握住我的手：“謝謝你，沈知島。“

他的手掌溫暖干燥，帶著些許薄繭。我們四目相對，那一刻，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我們之間悄然改變，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柔軟卻充滿力量。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周敘白對我笑了三次，真的笑，不是那種一閃而過的微笑。他的酒窩在左邊，很淺，像月牙的痕跡。辯論賽后的奶茶，他選了薄荷味的，和他人一樣清新。我好像...越來越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了。“

合上日記本，我望向窗外的星空，想起周敘白說過的一句話：“在銀河系的某個角落，也許有一顆行星，上面全是會發光的鯨魚，在黑暗的宇宙中唱著只有星星能聽見的歌。“

薄荷味的少年周敘白，大概就是那顆會唱歌的星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