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島！你的快遞！“林小雨舉著一個細長的包裹沖進教室，雨滴從她劉海滑落，“外面雨好大，快遞小哥都淋成落湯雞了。“

我接過包裹，沒有寄件人信息，但拆開后我立刻知道是誰送的——一把墨綠色折疊傘，傘柄上掛著小標簽：“演出順利。-ZS“

我的嘴角不自覺上揚。明天就是《夏夜之夢》公演日，而這場雨已經連續(xù)下了三天。周敘白知道我把傘忘在家里，這幾天都是他送我回家，自己卻淋得半濕。

“又是你的'薄荷少年'？“林小雨眨眨眼，“他最近存在感很高啊。“

我輕咳一聲，把傘塞進書包：“他明天要參加物理競賽決賽，來不了演出。“

“啊？那不是...“林小雨突然噤聲。

“嗯，同一天。“我低頭整理臺詞本，努力掩飾失落。

一個月來，我和周敘白幾乎形影不離。他陪我對臺詞，我?guī)退麥蕚涓傎悺Ｎ覀兡醯乇荛_了那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如果決賽和公演在同一天怎么辦？

直到上周日程表發(fā)布，殘酷的現(xiàn)實擺在眼前：市青少年宮物理競賽決賽與校園話劇公演都在5月20日下午兩點。

放學鈴響起，周敘白已經站在教室門口等我。他最近似乎長高了些，校服褲腳顯得有點短，露出纖細的腳踝。雨水順著走廊窗戶蜿蜒而下，在他側臉上投下流動的陰影。

“收到傘了？“他接過我沉重的書包，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腕，涼得像玉。

“嗯，謝謝。“我晃了晃傘柄，“不過明天...“

“明天我會盡快趕過來。“周敘白快速說，像是排練了很久，“競賽四點結束，公演六點才散場對吧？“

我點點頭，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暖意。周敘白的競賽在城東，學校在城西，即使打車也要四十分鐘。更別說他根本舍不得打車費。

“其實...不來也沒關系的。“我輕聲說，“競賽更重要。“

周敘白突然停下腳步，雨水從屋檐滴落，在我們之間形成一道透明水簾。他的睫毛在雨天潮濕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黑，像被墨水染過的羽翎。

“都重要。“他認真地說，“你的演出，和我的競賽，都重要。“

我們沉默地走在雨中，肩膀偶爾相碰又分開。路過便利店時，周敘白突然說：“等我一下。“

他跑進去，很快拿著一盒熱牛奶出來：“給你。明天...嗓子需要保護。“

牛奶溫熱透過紙盒傳遞到掌心，我小小啜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擴散：“周敘白，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做什么？“

他思考了一會：“研究天體物理，或者量子力學。“頓了頓，又補充，“最好是能同時研究兩者的領域。“

“像《三體》里的汪淼？“

“比那更酷。“周敘白罕見地開了玩笑，眼角微微彎起，“我想弄清楚宇宙的本質。“

我望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肩膀，突然意識到我們的未來可能像兩條交叉線——在這個雨季短暫相遇，然后各自奔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你呢？“他問，“還是想當演員？“

“嗯。“我踢開腳邊的小水洼，“雖然我媽說這是不切實際的夢想。“

周敘白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只是一瞬，卻比熱牛奶更溫暖：“你會成為很棒的演員。“

回到家，媽媽正在廚房切菜。自從爸爸離開后，她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照顧我上，眼角早早爬上了細紋。

“明天幾點演出？“她頭也不抬地問。

“下午兩點。“我放下書包，“你來嗎？“

菜刀在砧板上停頓了一秒：“我看情況吧，明天下午有個重要客戶。“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已經習慣這種失望：“沒關系。“

“對了，“媽媽擦擦手，“你們班主任打電話了，說你的數(shù)學又不及格。如果期末還是這樣，暑假就得補課。“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數(shù)學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高墻，橫亙在我和周敘白之間。他能輕松解開的公式，對我來說卻是天書。

“那個...常跟你一起的男生，“媽媽突然問，“就是成績很好的那個？“

“周敘白？“

“讓他幫你補補課吧。“媽媽嘆了口氣，“你總不能真靠演戲吃飯。“

我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有底氣。躺在床上，手機震動起來，是周敘白發(fā)來的消息：

“明天加油。無論能否趕上，我都會在謝幕時看著你。“

我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胸口像塞了一團棉花，又軟又漲。窗外雨聲漸大，我打字回復：“你也是，競賽加油。我相信你會是宇宙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發(fā)完才覺得太肉麻，趕緊補了個搞笑表情包。周敘白回復了一個微笑emoji——他最近才學會用表情符號，總是用得一本正經。

公演當天，雨奇跡般地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在禮堂的紅絲絨座椅上，我躲在幕布后偷看觀眾席。媽媽果然沒來，前排坐著林小雨和其他同學，但沒有那個清瘦的身影。

“五分鐘后開場！“舞臺監(jiān)督喊道。

我深吸一口氣，檢查戲服和妝容。赫米婭的白紗裙被周敘白說過“像月光做的“，想到這里，我鼻子一酸。演出開始，燈光亮起，我暫時忘記了所有遺憾，全身心投入角色。

第三幕時，我有一段獨白：“真愛之路永不會是平坦的...“就在此刻，禮堂后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溜了進來。即使逆著光，我也能認出那是周敘白——他的校服外套不見了，只穿著白襯衫，頭發(fā)亂糟糟的，像是跑了一路。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臺詞差點卡殼。他來了，真的來了。這意味著什么？競賽提前結束？還是他...放棄了？

這個念頭讓我手指發(fā)冷。不，周敘白不會放棄競賽，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那個保送名額。我強迫自己專注表演，但余光不斷瞟向后排。周敘白坐得筆直，即使在昏暗中也像一盞小小的燈。

謝幕時，掌聲雷動。我作為女主角站在最前排鞠躬，抬眼看向周敘白的方向。他站了起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束向日葵，在昏暗的禮堂里明亮得刺眼。

“有人給你送花哎！“下臺后，演海倫娜的學姐興奮地推我，“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是你男朋友吧？“

我接過花束，金黃的花瓣上還帶著水珠。沒有卡片，但我知道是誰。沖出后臺，周敘白站在走廊拐角，襯衫領口被汗水浸濕一片。

“你怎么...“我抱著花，語無倫次，“競賽呢？“

“提前交卷了。“周敘白輕聲說，“跑過來的，幸好趕上了最后一幕。“

我瞪大眼睛：“跑...跑過來？從青少年宮？“

“嗯。“他點點頭，呼吸還有些不穩(wěn)，“打車太貴。“

青少年宮到學校至少有五公里。我的視線模糊了，向日葵的金黃在淚水中暈染開來。

“笨蛋，“我哽咽著說，“競賽結果呢？“

周敘白微微一笑：“一等獎。“

我尖叫一聲抱住他，花束夾在我們之間，散發(fā)出陽光般的香氣。周敘白的身體僵了一秒，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抱，下巴輕輕擱在我頭頂。

“我就知道你能行！“我退后一步，擦掉眼淚，“等等，那你媽媽...“

周敘白的笑容消失了：“她不知道我提前交卷。“

“為什么冒險來？“我輕聲問，“如果她知道了...“

周敘白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想看你發(fā)光的樣子。“

我們站在夕陽斜照的走廊里，影子被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心動“——像是胸腔里有一只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卻引起全身的震顫。

“周敘白！“一個尖銳的女聲打破了這一刻。

我們同時轉頭。周媽媽站在走廊盡頭，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一連串冰冷的音符。她比上次見面更加精致，紅色連衣裙像一道傷口劃破走廊的寧靜。

“媽...“周敘白的聲音干澀得不像他自己。

“李老師打電話恭喜我你獲得一等獎，“周媽媽冷笑，“但我到青少年宮，他們說你提前一小時就交卷了？“

我下意識后退一步，向日葵的花瓣擦過我的下巴，癢癢的。

“我去看...“周敘白開口。

“看什么？看這個？“周媽媽的目光掃過我，掃過我手中的花束，最后落在周敘白臉上，“我削減你的生活費，不是讓你把錢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走廊里陸續(xù)有觀眾走出來，好奇地看著我們。我的臉燒得通紅，手中的花束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阿姨，“我鼓起勇氣，“周敘白很優(yōu)秀，他...“

“小姑娘，“周媽媽打斷我，聲音甜得發(fā)膩，“你知道我兒子將來要上什么大學嗎？清華，或者北大。他的未來是實驗室，是學術期刊，不是...“她輕蔑地看了一眼我的戲服，“不是這種嘩眾取寵的場合。“

周敘白突然站到我前面，擋住了他媽媽的視線：“夠了。“

“跟我回家。“周媽媽命令道，“你繼父已經聯(lián)系好了暑期特訓班，從明天開始...“

“我不去。“周敘白的聲音很輕，但異常堅定，“我要參加學校的夏令營。“

“什么夏令營？“

“天文社的。“周敘白挺直脊背，“我拿到了全額資助。“

周媽媽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你什么時候申請的？我怎么不知道？“

“很多事您都不知道。“周敘白平靜地說，“比如我每天晚上在便利店打工，比如我去年就開始自己做家教，比如...“他看了我一眼，“比如有些東西對我很重要，即使您認為沒用。“

周媽媽的臉由紅轉白：“好，很好。既然你這么有主見，那暑假別想從我這里拿到一分錢。“

她轉身就走，高跟鞋的聲音像一把刀子劃破空氣。周敘白站在原地，肩膀微微發(fā)抖。我想握住他的手，卻只敢輕輕碰了碰他的袖口。

“對不起，“我小聲說，“都是因為我...“

“不。“周敘白轉向我，眼睛亮得驚人，“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不敢反抗。“

我們沉默地走出學校。暮色四合，路燈次第亮起。周敘白突然問：“你相信平行宇宙嗎？“

“啊？“

“在另一個宇宙，“他仰頭看著漸暗的天空，“也許我是個演員，而你是個科學家。“

我笑了：“那一定是個很有趣的宇宙。“

“但無論如何，“周敘白認真地說，“我相信在每個宇宙里，我們都會是朋友。“

朋友。這個詞像一塊石頭落入心湖，激起微妙的漣漪。是啊，我們只是朋友。我抱緊懷中的向日葵，突然希望回家的路永遠走不完。

“對了，“周敘白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我整理了一些表演理論筆記，可能對你有用。“

我翻開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不同表演流派的對比分析，還有針對我表演習慣的建議。最后一頁貼著一張照片，是排練時他偷拍的——我站在舞臺中央，一束光打在身上，像個真正的明星。

“周敘白，“我輕聲說，“你將來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科學家。“

他笑了，酒窩在左邊，很淺，像月牙的痕跡：“而你一定會站在最大的舞臺上。“

路燈突然亮起來，我們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長，像兩條平行線，卻又在遠處的地平線上悄然交匯。

那天晚上，我把向日葵插在花瓶里，放在床頭。手機震動，是周敘白的消息：

“今天你說'真愛之路永不會是平坦的'，我忽然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

我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心跳如鼓。該怎么回復？我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最終只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窗外，雨又開始下了。我翻開周敘白給的筆記本，在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一行小字：

“在所有平行宇宙中，你都是最耀眼的存在。-ZS“

我把筆記本貼在胸口，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生根，像向日葵追逐陽光那樣，不可阻擋地生長著。